那么她呢?
对于他而言,她也是特殊的吗?
她不敢追问,更不敢多想。
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告诉自己,也许在他心里,她和谢欢意他们一样,都是他可以倾诉谈心的好朋友吧。
平复好心情,她慢慢呼出一口气,用指腹按掉眼底那层薄薄的湿。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手里奶茶快要见底,周嘉让侧目看过来,问她:“还冷吗?”
温书棠摇摇头,拢着袖口:“你不冷吗?”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眼尾泛着不明显的浅红。
周嘉让挑眉,满不在乎地笑笑:“不冷。”
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手指来回搓着衣摆,温书棠不太相信他的话。
怎么可能不冷啊。
KTV里有人出来,估计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一边找路一边放声高歌。
温书棠偏头扫了眼,想起什么,又看回周嘉让:“你一会还回去吗?”
“不想回。”周嘉让从口袋里翻出颗压片糖,撕开扔进嘴里,空气中多了股淡淡的薄荷味,“没什么意思。”
“你呢?”
温书棠咬住下唇,不大好意思回答,呼吸都跟着放缓了些:“我也……不想回。”
“嗯?”
周嘉让半眯起眼,双眼皮褶皱被压深,慢悠悠又意味深长地揶揄她:“还没透够气?”
“……”
温书棠认清自己瞒不过他的事实,索性放弃辩解,自暴自弃地嗯了一下。
脸上笑意加重,周嘉让抱着手臂,瞧她这副模样,胸腔里传来几声愉悦的震动。
温书棠别开眼,脸颊烫得厉害,用手背贴着降温也无济于事,幸亏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及时帮她转移掉这份尴尬。
滑动解锁,是谢欢意发来的消息,说他们快要结束了,问她人在哪里。
周嘉让也收到了,在键盘上敲好回复,然后起身低垂下眼:“时间不早了。”
“不上去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
夜色浓重,街头往来行人稀疏,偶尔遇见,也是裹紧外套,不约而同地脚步匆匆。
枝叶已经凋落大半,桂花也被前天那场急雨挟得零散,风起风落间,皆是一派冷清寂寥。
等拐回太平北路,路过1912街区,巷口处霓虹晃眼,是一家新开的电玩城。
温书棠的注意力被吸引,偷偷瞥向走在身侧的男生。
周嘉让耷着眼,密而浓的睫毛拓下一层阴影,瞳孔漆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身上的气压好像没有那么低了。
但直觉又告诉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开心的。
她想让他开心。
脚步忽而停滞,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她攥紧掌心,嚅声叫他:“周…周嘉让。”
周嘉让垂眸,低低地嗯了声:“怎么了?”
“你……”她抬起手,指向电玩城那边,软着嗓音提议,“想不想进去玩一会?”
“你想去吗?”周嘉让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路灯下,本就细软的发丝被衬得更加乖顺,声线不自觉染上温柔,“那就去。”
大概是天气不好,电玩城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带着小孩来玩的年轻家长。
到前台换好游戏币,站在入口处,温书棠微仰起头:“你有什么想玩的项目吗?”
“都可以。”周嘉让接走她手里那个黄色的塑料小筐,“听你的吧。”
从小到大,温书棠来这种娱乐场所的次数少之又少。
只有温荣升还在的那几年,等周末不用忙工作时,才会带着她和姐姐一起出来放松。
她玩过的机器并不多,视线左右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斜前方的角落:“海盗船长可以吗?”
周嘉让点点头。
挺经典的射击游戏,机台被隔在一个半封闭的包厢里,掀开帘子,温书棠弯腰进去:“你之前玩过吗?”
周嘉让坐在她身旁,略为逼仄的空间里,他长手长脚的看起来格外憋屈:“没有。”
温书棠闷一口气:“这个,不是很难。”
读懂她的言外之意,周嘉让勾唇懒笑:“没事。”
“这不是还有温老师教我。”
温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温书棠眼帘兀的一颤。
她咽咽喉咙,压下漫到心口的悸动,往投币口里塞了三枚硬币。
但半分钟过去,面前显示屏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坏了吗。
温书棠暗暗想着,伸手去按右侧的几个按钮,不知哪下按到了对的,忽然滴一声——
屏幕亮起,机身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选地图时,温书棠犯了难,轻声去叫身边人:“周嘉让。”
沉默数秒,回应她的只有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温书棠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品出什么不对,侧过头,借着幽暗的荧光,她看见周嘉让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眉头紧锁,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眉骨滚落,他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又像是掉进了可怖的梦魇中。
她从没看过这样的周嘉让。
脆弱,痛苦,挣扎,又无助。
心脏猛然收紧,像被一双手扼住,她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仅仅是看着他的表情,也感同身受地难忍起来。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能替他分担。
温书棠深呼吸几次,努力逼自己冷静,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胳膊,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周嘉让?”
“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意识逐渐回笼,周嘉让费力睁开眼,那张柔和的面孔映进眼底,与之一起涌入的,是一簇簇让人心安的光亮。
不适感被压抑住,嗓音嘶哑,仿佛被烟烫过那般,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嗯。”
温书棠短暂松下一口气:“我们先出去吧。”
从隔间里出来,厅内暖黄灯光下,她才发现他脸色几近惨白,额前黑发被打湿一片。
心揪成一团,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你还好吗?”
“没事。”周嘉让扯唇,言语不带一丝波澜,“我去趟洗手间,别乱跑,在这等我。”
……
透过衣服布料,凉意自脊背蔓延开来。
周嘉让仰靠在瓷砖上,回想起刚才,他上一秒还在逗温书棠,下一秒,周遭声音却变得虚幻,场景也如卡带般飞速倒退。
霎那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破旧废弃的地下仓库中。
女人的咒骂声,鼠虫的逃窜声,皮带的抽打声,还有他稚嫩绝望的呼救声。
无数杂音混合在一起,像迸发而起的海浪朝他涌来,身体一寸一寸被淹没,就在濒临死亡之际——
“周嘉让。”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那是一道无比温暖,无比明亮,却又拥有无尽力量的声音。
那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声音。
周嘉让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冷水洗了把脸,他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回游戏区,看见温书棠正站在娃娃机前面。
她握着操纵杆,身体稍稍前倾,乌黑柔顺的发丝滑到肩前,小半侧脸被挡住,只露一双清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柜里的目标。
周嘉让无声提了提嘴角。
见她过分专注,他也没忍心上前打扰,倚墙停在原地,瞧她谨慎地调节抓钩,确认比对好位置后,鼓腮憋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拍下按钮——
然后连续十个币投进去,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嘉让:“……”
她旁边那台机器前,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虽然个子小小的,勉强才够到操控台,可搁放战利品的小推车却摞成一座小山。
小男孩抱着个哆啦A梦,扯扯妈妈的衣袖,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童言无忌道:“妈妈,这个姐姐好笨哦,怎么什么都没抓到。”
“聪聪。”年轻母亲蹲下身,食指抵在他唇边,皱眉严厉道,“不许这样没礼貌,快和姐姐道歉。”
小男孩乖乖认错:“姐姐对不起。”
女人不好意思地陪笑:“小朋友不懂事,在外面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啊。”
温书棠弯眼,好脾气地说没关系。
认识到自己天赋不足,她选择及时止损,双臂抱着小筐,低着头,凝着白瓷地面上的花纹放空。
而这种放空,落在周嘉让眼里,被解读成失落和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