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没有淋雨,可身上温度却是那么冰,温书棠靠着他胸口,听见他失序又慌乱的心跳。
就这样不知多久。
颈窝里划开一抹湿热,喘息声逐渐粗重,周嘉让颤抖地挤出低语:“恬恬。”
“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陨石掷入湖面,这看似普通的问话,却在她心底激起惊天动地的浪潮。
毫不掩饰的需求,他需要她。
眼眶泅开湿意,视线被氤到模糊,温书棠更用力地回抱他,重重点头,尽自己所能地想给他安全感。
“好。”
女孩声线细软,但字字坚定:
“阿让,我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等他情绪好转一点,温书棠才试探地询问情况:“外公他——”
“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老毛病吗?”
“不是。”
周嘉让偏头,浓密的眼睫垂下,哑声解释:“车祸,对面司机违规驾驶,外公没来得及躲开。”
“啊?”
温书棠不禁撑大眼睛。
周嘉让当时并不在现场,是医院这边打来电话,他才知道外公出了事。
等他匆匆赶来,人早已被推进手术室。
“警察来找我核实外公身份时,我无意听到他们私下讨论,说事故现场……十分惨烈,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路面。”
他越说尾音越轻,到后面那半句时,痛苦得只能用唇瓣比出口型。
温书棠也被惊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虽说这种意外并不罕见,可当它真切发生在身边时,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她都如此。
何况是作为至亲的周嘉让。
温书棠强打起精神,晃晃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阿让。”
“不要胡思乱想了,外公他会没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外公救死扶伤大半生,肯定会有福报的。”
周嘉让阖眼,艰难地嗯了一下。
……
手术室外的灯久久不灭,刺眼的红像一抹化不开的血。
许亦泽和谢欢意姗姗来迟,弄清楚状况后,不约而同地也陷入沉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距离外公被推进去,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
窗外雨势也不断加大,由淅淅沥沥到倾盆暴雨,雷鸣声低沉怒吼,好似要将整座城市摧毁。
周嘉让起初还能坐等,到后面干脆站起来,寸步不离地守在门边。
中途门开了,医生出来让他签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确认过各种风险细节,周嘉让接过笔,签名的手都止不住地发抖。
这大概是他字迹最潦草的一次。
温书棠陪在旁边,听医生讲着那些专业术语,报告单上是看不懂的数值,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爸爸出意外的那天。
同样是雨天,同样在盈满消毒水气味的诊室。
各种仪器的滴答声,医生护士的交谈声,奶奶姑姑的哀嚎声,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成为烙进骨髓的永生噩梦。
直至今日,每每忆起当时的场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难过。
但不管怎么说,那时她有姐姐作陪,那些复杂繁琐的手续也有家里其他长辈操办。
可周嘉让谁都没有。
他总是默默扛起一切,好像永远不会被打倒,无坚不摧到让人心安,以至于有时她都会忘记,其实他也不过才十七岁。
本该是安心读书,无忧无虑的年纪。
可他却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苦痛。
而且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为什么上天偏偏要这样接二连三地捉弄人。
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眷顾他们一点呢。
她想要抱怨,想要发泄,但根本不知道该去怨谁。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如果可以,她多么想替他承担这一切。
可她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告诉他别担心,外公会平安无事的。
凌晨一点十五分,灯牌熄灭,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
忐忑在这一刻被放大到顶点,几人一齐围上去,等待最终的审判:“医生,怎么样了?”
口罩上是一双疲惫的眼,紧缩的眉宇写满无力,医生摇头,说出那句最不想听到的台词:“抱歉。”
“我们尽力了。”
赌局结束,宣判死刑。
脚下发软,周嘉让肩膀塌了下去。
临走前,医生拍拍他的肩,欲言又止几次后,也只是苍白地说了句:“节哀。”
太平间里,周嘉让见了外公最后一面。
他本不想让温书棠跟着,怕场面血腥会吓到她,架不住她态度坚定:“阿让,我不怕的。”
“让我和你一起吧。”
空荡狭窄的房间里,凉意渗人,头顶灯光惨白,没有半分生气。
白布缓缓掀开,尽管周嘉让及时抬手挡住,可温书棠还是瞥到了一眼。
刹那间,眼泪绷不住地决堤涌出,她拼命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警察说的没错,这场事故的确惨烈。
断掉的双腿,扭曲的肢体,血肉模糊的苍老面容,一切都是最最有力的证据。
但她并不害怕,只是痛心。
因为她清楚,外公是一个很好的人。
周嘉让低眼看着病床上安静的老人,默然良久后,轻笑一声开口。
“老爷子,不是说这周末让我回去陪您吃饭吗。”
“这次可是您食言了啊。”
他伸手握住老人垂在旁侧的手,手背上的皮肉都已绽开,露出下面灰白的骨节。
“这么多年,虽然您嘴上不说,但我知道,您心里一直都记挂着外婆和妈妈。”
“嗯,现在你们应该团聚了吧,代我向她们问好,告诉她们,我也很想念她们。”
“至于我呢。”周嘉让停顿几秒,声调中满是涩苦,“前些年我没少犯混,总是让您替我操心,以后,您就不用再担心了。”
“我会听您的话,放下过去的心结,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外公。”
一颗晶莹的泪砸在地上,周嘉让费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辈子太短,都没能好好孝顺您。”
“说好了啊,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外孙。”
……
准备后事的流程很复杂,按照漓江当地的习俗,周嘉让要守灵三天。
灵堂里摆满花圈,他跪在供桌前的软垫上,没再流泪,只是沉默地看着相框中的黑白照片。
怕他出事,几个人不离不弃地始终陪在一旁。
凌晨四点,灵前的香即将燃尽,周嘉让起身想去换香,也许是跪的时间太久,站起来后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下。
温书棠连忙过去扶住他,看他脸色苍白:“阿让,你还好吧?”
周嘉让很淡地扯唇:“没事。”
许亦泽从瞌睡中醒来,在脸上搓了几下,看了眼墙上的时间:“阿让,你去休息会吧,这边我替你守着。”
周嘉让没有答应:“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可你都熬了两个通宵了。”许亦泽担忧道,“再这样下去,身体也受不住啊。”
“许亦泽。”
温书棠挽着周嘉让胳膊,虽然心疼,但还是读懂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咱们还是让阿让陪外公走完最后一程吧。”
三天后,葬礼如期举行。
到场的人很多,除去一些邻里朋友外,来吊唁的大多都是曾受过外公恩惠的同事病人。
外公生前不喜奢华,凡事讲究朴实低调,周嘉让也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大张旗鼓,一切流程从简。
他一身黑衣站在主位上,像一道匿在黑夜中的影子,对前来参加葬礼的每一位宾客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