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还要处理其他案件,没太多精力接着管这些,只以为是事情太突然,周嘉让短时间内无法接受,安慰着说了几句宽心便宣布结案。
回家当晚,周嘉让生了一场病,高烧直逼四十度。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上一次还是在四年前,眼窝深深凹陷,偏冷的皮肤透着绯色。
劝了几遍都没用,他就是不肯去医院,温书棠看着他吃完药,又忙手忙脚地给他熬了一碗热粥。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昏暗的暖黄光调里,温书棠端着粥进来,扶着他坐起身:“阿让。”
她像照顾小朋友那般同他讲道理:“喝一点,胃会舒服很多,病也能好得快。”
周嘉让接过粥,很听她话地小口喝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倏然停住。
“怎么啦?”温书棠放轻音量,心中泛起忐忑,“是粥做得不好喝吗?”
“恬恬。”
周嘉让垂下头,侧脸线条锋利,颈后黑发下的骨节瘦削凸起,嘶哑声线伴随着不易察觉的颤:“你说,我是不是也挺废物,挺没用的。”
“才没有。”
她能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说,身子往前凑近了点,琥珀色眼瞳清清亮亮地望向他:“阿让,我们都不是圣人,我们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没有人规定说,你时时刻刻都必须强大,必须坚强。”
他额头上的毛巾又被捂热了,温书棠换来一块凉的,放好后轻缓地帮他理着被弄乱的发:“而任何一段关系也都是相互的,在我伤心痛苦的时候,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现在换你遇到低谷,我当然也要陪你走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刻。”
从相遇的那一瞬,他们的命运就被捆绑在一起。
像浮在海面上的两座孤岛,流落漂泊数年终于找到对方,互相温暖,又互相救赎。
周嘉让病好的那天,漓江也难得迎来天晴。
温书棠说想去椿茗寺。
“听说那里有一棵古树,许愿祈福都特别灵验,我们去给外公求一签吧,来生他一定会幸福平安的。”
几天没有出门,外头已然是另一种光景,天空被洗刷得湛蓝,街边梧桐也被唤醒生机,风一吹,翻涌出成片成片的绿浪。
椿茗寺外的那条路,樱花开得正旺,粉白相间的花瓣压弯枝头,似春日细雪般随风飘落,在地面交叠铺成一条长毯。
庙里人很多,怀着各自的愿望,从各处过来上香祝祷,祈求得偿所愿。
古老而悠扬的钟声穿堂而过,杏黄色院墙与青灰色瓦脊沐浴在日光当中。
在殿前拜过后,要穿过几十阶石梯,才能到达那棵古树所在的地方。
周嘉让牵着温书棠的手,走到一半时,停下来捋了捋她耳畔的碎发:“累不累?”
温书棠晃头,笑得很乖:“不累。”
跟随人群走到顶端,视野变得开阔,庭院的东南角,参天古树肃静伫立,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在身。
在僧人那领好笔和红布条,两人到右侧的案桌上写下祈愿。
朦胧光影下,温书棠握着笔,低倾的肩颈连出一道柔软,她压住红布,轻划慢写,一字一句皆为虔诚:
佛祖在上,心意可鉴。
愿姐姐身体康健,一生平安。
愿心上人日日欢愉,岁岁无难。
写好后,他们依次将布条挂到树上,又漫无目的地在庙里闲逛了会儿,等太阳快落山时,才朝出口那个方向走。
漫山遍野的樱花下,石板路上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周嘉让偏过头,看见一朵小小的花瓣落上她肩膀。
他用手捻起,浓密的睫毛被镀上一层光,下耷的唇线稍有颤动,轻声叫她:“恬恬。”
“怎么啦?”
“等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来还愿吧。”
对上他的目光,温书棠笑着应下:
“好呀。”
第54章 罂粟 周嘉让倒在她怀中。
时间的齿轮从不会停止,太阳东升西落,流水汩汩向前,哪怕发生了再大的意外,新的一天还是会照常来临。
温书棠陪周嘉让在家休息了一周,关掉社交软件,切断与外界那些复杂纷扰的联系,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弹琴,一起趴在阳台上看日出,也一起被困在街边屋檐下等雨停。
高烧终会退去,那些彻骨钻心的伤痛,也终是在另一个人的细心关照下痊愈抚平。
四月中旬,两人回到学校。
未到谷雨节气,暑热却已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日光灼灼刺眼,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被无情炙烤着,蔫蔫懒懒地溢出油绿。
刚拐上三楼,还没走到七班门口,谢欢意和许亦泽迎面扑过来,幅度夸张地打开双臂:“好久不见,欢迎回校!”
“棠棠。”谢欢意伸手抱住温书棠的腰,瘪着嘴撒娇,“我要想死你了,你不来都没人陪我去厕所了。”
温书棠弯眼朝她笑笑:“这不是回来了嘛。”
“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谢欢意蹙眉。
温书棠抬手摸摸脸颊,将信将疑的神色:“没有吧。”
“怎么没有。”
谢欢意又往前凑近了点,盯着她尖瘦的下巴,刚要开口,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扯着衣领向后拽。
“差不多得了啊。”周嘉让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人隔开,收拢的眉头挑着不耐,“这是学校,搂搂抱抱的干什么。”
谢欢意:“……?”
她隐约从这话里品出一股酸味,难以置信地皱眉,拔高语调:“不是吧周嘉让,你怎么连我的醋都要吃?”
周嘉让没否认,垂眸斜乜她一眼,淡淡撂下四个字:“你有意见?”
“没。”
谢欢意一秒换上假笑,忍气吞声:“哪敢啊。”
“甭理他。”许亦泽出来护短,抱着手臂嫌弃,“他现在小气得要命。”
周嘉让冷哼一声。
插科打诨后,许亦泽扯回正题:“对了,你们俩别去七班了,东西都帮你们搬回四楼了。”
“嗯?”温书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摸底考的成绩出来啦!”谢欢意在一旁解释,嘿嘿笑着挽住她胳膊,“棠棠你还不知道吧,你这次考得特别特别特别好!”
“年级第二诶!只比周嘉让少了八分!”
温书棠愣了两秒,迟钝又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那是当然了。”谢欢意抬起下巴,仿佛拿到好成绩的人是她,“而且你还是英语的单科状元,老顾在班里把你好一通夸呢。”
温书棠没接话,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看来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更重要的是。
她和周嘉让之间的差距终于没有那么大了。
默想的间隙里,谢欢意托着腮,目光长远地替她计划起来:“只差八分,再努努力的话,下次说不定就能超过周嘉让,直接变成年级第一了!”
“棠棠。”她握拳比出加油手势,“我看好你。”
温书棠被她说得脸热,连忙打断:“欢意你瞎说什么。”
“这怎么能是瞎说呢。”谢欢意点她鼻尖,给她树立信心,“棠棠,你得相信自己。”
“是啊。”
那道懒散的男声忽然插进来。
周嘉让半俯下身,漆黑瞳孔中闪着张扬的笑,重复谢欢意刚刚的话:“温同学,你得相信自己啊。”
他最近用的是她新买回来的沐浴露,清甜的栀子香代替冷雪松袭来,心跳陡然加快,温书棠无措地眨眨眼,又听见他继续说:“我等你。”
“等我什么?”她觉得思绪像被锢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意识反问。
周嘉让压得更低,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尤为清晰:“等你超过我啊。”
……
回到二班,一切都是熟悉的环境。
关舒妍听说周嘉让家里出了事,把人叫过去语重心长地开导了一顿,然后又找到温书棠,和她交代了下目前各学科的进度。
“就知道你肯定能考回来。”关舒妍捏捏她脸上的软肉,“这一个月没少下功夫吧,好好保持,再接再厉呀。”
她从抽屉里翻出几包小饼干,塞到小姑娘手心里:“争取把周嘉让从第一上挤下来,省的这臭小子天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
温书棠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会努力的。”
那晚放学,几人决定去1912那边吃火锅,庆祝温书棠重回英才班。
转进长江路,大概走出十几米,不知从哪跑出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衣衫单薄,头发也扎得凌乱。
她目标明确地停在许亦泽和周嘉让面前,仰起头,童声稚嫩:“大哥哥,你们要不要买束花啊?”
“行啊。”许亦泽瞧她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奔波,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我要这束白的吧。”
“我和你讲哦。”小女孩晃晃怀里的花,“我这花可神奇了。”
许亦泽很配合地表示好奇:“哦?怎么神奇了。”
透亮的眼珠转了转,她看向旁边的温书棠和谢欢意,偏头又看回来:“只要把花送给女朋友,你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真的假的。”许亦泽被逗笑,手撑着膝盖弯腰,和她视线平齐,“小朋友,你都在哪学的这些,骗人可是不对的哦。”
小女孩急切:“没骗人,是真的。”
“行吧。”接过花,他从口袋里掏出零钱。
周嘉让的话跟在他后面,出手阔绰:“剩下的我都要了。”
小女孩开心得恨不得跳起来:“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