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两栋并排的独立老洋房,坐北朝南,三四层高。陈教授本身是诗情画意的人,把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另一边的院子里搭了个棚檐,底下放书架和坐椅,靠栅栏那侧种一棵白杨树,独树一帜,没什么烟火气。
两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没等太久,白行樾从里面出来,面色寡淡,看上去比平时阴沉。
周旋拉开车门,换坐到另一辆车的副驾。
宁夷然跟白行樾打了声招呼,对周旋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到了记得跟我说声。”
周旋浅淡地点点头。
看着他们走远,宁夷然收回目光,反手掀开车后备箱,看到搁在角落的纸袋,拿酒的动作一顿。
袋子里那件衬衫皱成一团,衣领沾了口红,混着酒气和白茶香水味。
昨晚白行樾走后没多久,局就散了。
宁夷然无处可去,翻遍通讯录和微信群,想找朋友出来继续喝酒。梁杉的消息恰巧跳出,没附带额外的文字,简短一个定位,在附近的日料店。
毕竟认识多年,梁杉太清楚他此时迫切需要什么。
边喝边聊到早上,等时间差不多了,宁夷然正准备走。梁杉挪到他面前,昂着下巴,眼里水波荡漾,踮脚抱住了他。
彻夜未眠,宁夷然脑子一片混乱,趁理智尚存,推开了她。
从回忆中抽离,宁夷然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将袋子拽出来,一股脑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想到周旋,他掏出手机,拉黑了梁杉的全部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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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哪得知白行樾在北京,天还没亮,白敏一通电话打过来,一半商量一半勒令,叫他回来看看。
满打满算睡了不到两小时,白行樾心情极差,但还是耐着性子答应了。
从酒店出来,和急匆匆赶来的宁夷然撞个正着。看他心不在焉,白行樾心里大概有数,明知故问:“去哪儿了?”
宁夷然答得滴水不漏:“喝多了,吐了一身,出去买件衣服。”
和宁夷然分开,白行樾回了趟家。
客厅偌大空旷,白敏坐在主位上边看报纸边吃早餐,头发梳成一个发髻,衣服剪裁合体,没有一丝褶皱。
瞧见白行樾,白敏放下报纸,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过来一起吃点。”
这几年白敏在校频频升任,早出晚归,比以前更不顾家,能安心坐下吃顿早餐都成奢侈。
许久未见,白行樾难得配合,坐到她对面,却没动筷。
白敏呡一口汤,瞥来目光:“妈妈要是不联系你,你是不是不准备回来看一眼?”
白行樾淡淡道:“回来也不一定见到人,守一栋空房子做什么。”
“一码归一码,该回还是要回。”白敏说,“自从你回国,我们俩满打满算只见过两次。”
白行樾唇边挑起一道弧度,说:“我小时候,半月能见您一次都不错了。”
白敏张张嘴,一时无话可说。
离婚后,白敏将全部重心放在事业上,常将儿子托付给邻居照顾。上初中前,白行樾在宁家解决三餐的次数比在家多。
相比较,宁夷然爸妈更像他的亲生父母。
毕竟是冰冻三尺的遗留问题,白敏自知理亏,没较这个真,换了话题:“过阵子你爸生日,你不去看看他?”
白行樾不咸不淡笑出一声:“您变得倒快。”
白敏明白这话的意思,说:“小时候不让你见他,是觉得他官僚气息太重,怕影响到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很多恩怨早就淡化了。”停顿一下,白敏又说,“而且,你爸他坐到如今那个位置,很多事都能伸得上手,对你事业有帮助。”
白行樾说:“我有分寸,自己会看着办。”
一头冷水浇下来,热情被扑灭。白敏细微地蹙了下眉,想起从前:“你所谓的有分寸,就是上学的时候和自己老师搞不伦恋。”
白行樾微微向后靠,说:“妈,这事已经过去了,没必要重提。”
白敏不依不饶:“当年你们上高三,我精挑细选请了个女家教,结果反倒耽误你和夷然……”
白行樾眼神泛凉,食指不轻不重地在桌沿敲出一声,明显耐心告罄。
这事是母子俩多年的心结,到底还是有愧,白敏强硬不起来,适时噤了声。
一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白行樾离开前,白敏忽然放软语气:“行樾,无论过程和结果怎么样,妈妈做过的所有事,初衷都是为你。”
回答她的,是门锁自动关合的提示音。
正值深秋,围墙外的银杏叶扑簌簌地往院里落,鹅卵石路表面铺一层金黄。
门外两辆车并排停放,周旋坐在宁夷然车上,车窗半降,隔十几米的距
离和他对视,眼神没那么坦荡,却不躲不闪。
白行樾离远瞧着,心无端静下来。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基本没什么交流,一夜回到最初,他们不够相熟的那阶段。
静默到最后,被消息提示音打断。
白行樾出声:“应该是周纳发的。”
周旋意外:“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白行樾浅“嗯”一声。
“他不懂事,有打扰到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周旋顿了顿,“回头我会跟他讲清楚。”
白行樾没应这话,说:“看下他发了什么。”
周旋的确好奇,从储物格里翻出他的手机。
没等她问开机密码,白行樾直接说:“四个0。”
裸机的触感怪异,像他本身,看似没有任何秘密,连密码都浅显易猜,实际深不见底,千人千面。
出于礼貌,周旋没看东看西,直接点开和周纳的聊天框,愣了下:“你给他寄球鞋了吗?”
白行樾说:“在我这儿放着也是放着,他穿尺码合适,就给他了。”
周旋问:“多少钱?我折现给你。”
“不必。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白行樾瞥她一眼,“周纳说什么了?”
周旋语气静得出奇:“没说什么,就是一些感谢的话。”
到达机场,过了安检,巨型落地窗外视野开阔,天蓝得像被水洗过。
周旋这才意识到,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自己已经和白行樾绕国内大半圈,途经几座城市。
人跟人之间的距离最容易在短途中拉近,是否意味着,利尽而散。
白行樾一个人站在窗前,手里捏着打火机反复把玩。
周旋看着他萧条的背影,没由来地想起院子里那棵白杨树。她还是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巧克力。
白行樾垂眼:“什么意思?”
周旋说:“礼尚往来。”
那天在墓室,他给她的那块黑巧有哄人高兴的嫌疑。
她不想欠他。
白行樾低笑一声,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甘甜带苦。过了会,他说:“周旋,我很羡慕你。”
周旋问原因。
白行樾言简意赅:“你有一个不错的家庭。”
周旋大概听懂了,说:“我家有时候也不是很和睦,一地鸡毛……我一直觉得,体面又兄友弟恭的家,才算完美。”
白行樾说:“不见得。”
周旋抬头看,他表情偏淡,无喜无悲,捕捉不到任何负面情绪,刚刚那一瞬间的落寞,几乎成了她的错觉。
他合该是无懈可击的白行樾。
广播声响起,提醒旅客登机,队伍排成长龙,vip检票通道寥寥几人。
白行樾说:“走吧。出来这么多天,该回去了。”
周旋说好。
她忽然想起刚刚周纳发来的消息,感谢的前缀不是樾哥,是准姐夫。
白行樾后来也看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默认把周纳说的当童言无忌的玩笑话。
昨晚白行樾说:“不如你替我想一个合情合理的做法。”
周旋答:“我们都别越界。”
他好像如她所愿,答应得彻底。
第19章 分寸感
热城,一如既往的高温,流金铄石,天干物燥。
周旋一踏进这里,觉得空气都新鲜了,没有雾霾和光污染,整个人状态好不少。
采买的店铺在城郊的商贸市场,王玄和许念添置完东西,在附近一条小吃街等他们。
出了机场,不作停留,周旋和白行樾过去找人。
闹市熙攘,小吃街鱼龙混杂,垃圾扔得到处都是,一股子腥味。
王玄在烧烤摊前和老板侃天侃地,对面坐着许念和林立静,桌上一片狼藉,饮料瓶和竹签东倒西歪。
林立静最先看见周旋,眼睛立马亮了,离远喊道:“周旋,你来啦。”
周旋走过去,笑说:“你怎么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