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白行樾来了。
现场人手不够,王玄临时喊他来帮忙。
白行樾走过来,周旋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须后水的味道。
她问:“快十点了,你刚起床吗?”今早下雨,他大概率不会出去晨跑,不像运动后才洗的澡。
白行樾闲散地“嗯”一声,说:“昨晚失眠了,天亮才睡。”
“褪黑素不管用了?”
“喝了点酒,没吃。”白行樾挑来一眼,“关心我做什么?”
周旋把箱子塞到他手里,扯了扯唇,微笑绕开话题:“白老师,辛苦你了。”
手柄上一片温热,白行樾攥紧了,说:“走吧,去那边看看。”
忙完手头的事,一群人进了隔壁椁室。
墙上刻了两排小篆,字迹模糊,记录了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周旋对小篆研究不多,扭头问白行樾:“讲了什么?”
白行樾大致扫一眼 :“棺椁里躺着的是墓主人发妻,殡于次宅,埋于树下,两年后才被准许和丈夫合葬到一处。”
周旋说:“墓主人和妾室葬到了一起,但把发妻葬在离他这么远的地方。生前做不到恩爱,死后也没给她体面。”
白行樾笑了声:“你对这方面感触挺多。”
“没,只是就事论事。”周旋说,“我之前看史书,还觉得他是个专情的将军。”
“别把古人想得那么完美。”
周旋很轻地说:“现代人也不见得有多忠贞。”
白行樾不置可否。
棺椁里单独设一个隔断,一座存放完整的小观音像摆在那,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开工前,王玄把所有人喊过来,叫大家拜一拜。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说:“王队,我们搞研究的,不是不应该信玄学吗?”
王玄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臭小子,不是信玄学,我们要对天地有敬畏之心。”
男生抱头鼠窜:“懂了懂了。”
周旋稍稍弯下腰,朝观音像颔了颔首,余光注意到白行樾也做了同样的事,疑惑:“你不是从不信这个?”
白行樾挑唇:“就算是唯物主义,偶尔信一下也无所谓。”
“你好像很矛盾。”
白行樾像是意有所指:“周旋,矛盾的是你,不是我。”
周旋无意识地抿住唇,没说话。
中午,柏叔骑电动车来送盒饭。
回营地太赶时间,众人就近搭了几个帐篷,当临时吃饭歇脚的地方。
天气闷热,周旋没什么胃口,看着塑料盒里的饭菜,撕开塑封膜,却没动筷。
她吃不了那么多,如果林立静在,她就直接把饭拨给她了。
白行樾抽烟回来,在她身旁坐下,睨一眼:“吃不下?帮你分担点儿?”
周旋顿了顿,难得开一次他的玩笑:“你属蛔虫的吗?”
白行樾说:“打算怎么谢我。”
周旋随口回一句:“你想怎么谢?”
白行樾看她:“你确定要我说?”
周旋在塑料袋里翻找,拿出一个苹果,用纸巾仔细擦了擦,给他:“谢礼。”
白行樾接过,笑出一声:“能再敷衍点?”
周旋把饭菜拨出去一大半,这才开始吃饭。
白行樾问人要了把水果刀,给苹果削皮,切成几小块,放到饭盒盖上,给她饭后吃。
周旋看着他灵活的手指,夹起一颗黄豆,嚼碎了咽进去。
乌云密布,没一会起了风,黄沙飞舞。周旋随意捋了下被吹乱的头发,低头扒拉几口饭,又吃了两块苹果,回帐篷歇息去了。
下午,新出土的那批壁画被密封进箱,周旋和白行樾随专业的运输师傅一起,去了修复室。
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值班,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另一个临时有事请假了。周旋留下来帮忙打下手,白行樾陪同。
文物修复是个细活,洗净壁画表面的霉斑之后,得把脱落的漆皮碎片一块一块拼接上。
几小时过去,周旋腰酸背痛,眼前有无数只蚊子在飞,光影错乱。
大姐瞟了眼墙上挂钟,体恤道:“今天就先到这吧,你也辛苦了。”
周旋扭两下脖子,笑说:“剩下的我来收尾。”
大姐没跟她客气,点头说好,出去上洗手间。
壁画被平铺在桌上,一下午的时间只修复了百分之二。周旋盯着看,听见身后的白行樾问:“想什么?”
周旋说:“我才发现,这是一幅观音画像。”
“所以呢。”
“说明墓主人的发妻生前极度信佛。”周旋说,“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把寄托放在这上面,求得一个庇护。”
周旋脱下白大褂,摘了口罩,坐下休息。
她动了动发酸的手腕,往后靠,打量屋子里陈列的文物。
白行樾缓缓道:“一个人的一生太长,没必要只供奉一尊菩萨。”
周旋微顿,想起她在红光山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随口胡诌的一句,没想到被他记到现在。
周旋大致听懂了,抬头看他。
白行樾也看着她,目光晦暗,深不见底。
室内透亮,挂钟的摆锤来回摇晃,“嘀嗒”几声,准点报时。
白行樾在这时出声,循循善诱的语气:“如果菩萨不能庇护你,不如朝三暮四。”
-
从修复室回来,周旋收到宁夷然发来的航班信息,三天后的飞机。
周旋回复完,躺在床上眯了会,似醒非醒,听到推门声。
周旋睁开眼,掀起被子,拄着手臂坐起来。
林立静抱歉地说:“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周旋笑笑:“没有,本来也没怎么睡实。”
林立静蹲到墙角,边拿洗漱用品边说:“隔壁不是有个村子嘛,孜亚村长的儿子结婚,今晚设宴,喊我们都过去。周旋,你去吗?”
周旋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去吧去吧,我们都还没参加过维族的婚礼呢,蹭红事图吉利,或者当陪我了。”
闲着也是闲着,周旋答应了。
林立静过来拉她:“快去洗漱,等会化个妆,惊艳在座所有人。”
一个小时后,周旋和林立静到营地外集合。
孜亚村长和王玄关系不错,为了接他们过去,特意到市里租了辆大巴车。
见她们上来了,王玄喊师傅开车。
林立静环视一圈,随便打听一句:“王队,怎么没见白老师?”
王玄说:“他说没意思,不去。”
周旋面色如常,不愿往深了想。
一眼看到坐在后排的丁斯奇,林立静含笑招招手,拉着周旋过去,和丁斯奇聊了一路。
大巴颠簸地拐进村口,地上都是放过的鞭炮,街头人来人往,很热闹。
村长家的院子里支起一个大棚,里面摆满了折叠桌和塑料凳,棚顶缠几串拉花,连吊灯都贴了喜字。
他们落座没多久,仪式开始了。红色的碗里泡一块被盐水浸过的馕,新郎新娘共同尝过,穿吉服,跨神火,入新房。
周旋在一片呐喊声中收到一则微信好友申请。
备注是梁杉。
周旋没通过申请,直接收了手机。
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宁夷然,而周旋不是很想和她聊这话题。因为没意思。
礼成过后,很快开宴。周旋没吃几口,梁杉发来两条短信,一张照片配一串文字:现在能聊聊了吗?
周旋盯着屏幕里的照片,手隐隐在颤。
那是一张监控截图,标明了日期和时间。卧室里,梁杉被男人压在身下,两人身形模糊,看不大清,但周旋能认出宁夷然的背影,以及搁在床头的那块腕表。
周旋不受控地放大图片,反复观看细节,心脏砰砰乱跳。
林立静关切道:“周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不舒服?”
周旋回过神,象征性地笑一下:“我没事。”
林立静也就没在意,给她倒一杯热奶茶,转头继续和丁斯奇闲聊。
过了几分钟,梁杉一通电话打过来。
周旋突然胸闷得厉害,吸进一口冷气,走到一块空地上,接通了。
起初两人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