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晴晴:“不行,我今天必须整点咖啡因。”
她跟古装剧里客栈的店小二一样,冲着吧台的方向:“潇潇,我要一杯冰美式,记你们老板账上,谢谢~”
陈韵:“你妈不让你喝吗?”
何晴晴指着自己的脸:“连粉底液都不让用。”
她整个人朝后仰:“我以为结婚能让她消停点,没想到控制欲居然变本加厉。”
陈韵:“要不找个专业的医生跟她说说,很多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何晴晴:“我试过了,结果她非要人家医生保证有问题医生负责,谁敢跟她承诺?”
世界上没有百分之一百的安全,医生面对这样的患者自然要首先保障自己的职业安全,哪里敢一口咬定。
面对固执的家长,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减少联系。
但每个人的家庭情况都不一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有时候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执行。
即便是好朋友,陈韵也得视对方的情况才开口。
她道:“幸好她在老家,只要跟你老公统一战线就行。”
何晴晴:“不幸的是,她决定亲自来照顾我。”
说到这儿她唯余叹息:“我小时候就是留守儿童,她根本一天孩子都没带过。”
陈韵:“你妈不用忙公司的事情吗?”
何晴晴:“她说这两年效益也不好,想把厂房卖了退休,正好到宁江来含饴弄孙。”
陈韵好像能看到她的痛苦开始:“你爸没反对吗?”
何晴晴:“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爸能力有限,除了在外面请客吃饭充大头,对家庭的贡献是负数,自然向来是妈妈当家。
陈韵想了一下也是,同情道:“要不给你妈找点事做,就不会一直盯着你了。”
何晴晴:“她主要不是盯我,是盯着ta。”
她说话的时候指指肚子,方才一点即将为人母的慈爱荡然无存,仿佛在提起陌生的甲乙丙丁。
陈韵一瞬间能体会到她所有表达和表达不出来的情感:“跟你姓是吗?”
何晴晴:“老大跟我,老二跟我老公。”
她表情转化为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本来是老大跟他的,我妈没同意,说结婚我们出得多,得占先。”
陈韵苦笑:“怎么整得跟冠名权招商似的。”
偏偏为此吃最大苦头的人,好像没有决定的权利。
谁说不是,何晴晴:“就这样我公婆还挺有意见的,我老公倒还好。”
只是话音一转:“反正我公婆也替他争了。”
真话都被她说完,陈韵只好讲点还算聊以慰藉之语:“好歹不用每天面对公婆。”
何晴晴:“他们才不来,说反正是姓何的。”
陈韵认识的独生女不少,两头婚的操作倒也是很常见,但像这样以姓氏划分亲疏得明明白白的这还是头一家。
她道:“有点过分了。”
何晴晴:“我妈觉得挺好的,将来不会跟那边太亲。”
这听着也怪怪的,陈韵虽然形容不出来,可出于直觉也知道不该这么做。
她抿抿唇,几句话到嘴边愣是挤不出来。
何晴晴好笑道:“没事,你想说这婚没结好就直说。”
陈韵无奈:“你都知道还结。”
何晴晴:“撑不住了,这已经是我条件范围里争取到的最优解。”
又全然真诚:“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不管父母还是另一半。”
她忽然剖白,陈韵:“是不是就为这个,你今年不怎么搭理我?”
何晴晴如释重负:“对,也不敢跟你提我要闪婚。”
那些内外交加的情绪里,使她的羡慕里滋生出阴影,说出来都自行惭愧。
人性啊,其实是不经得细细琢磨的东西。
然而友情也比之更加神奇,能把一切消弭于无形。
陈韵踢她一下:“发癫。”
她用的是盐山方言,是大学时期何晴晴教给室友们的。
几个女生曾经一路嬉笑打闹,在只有一次的十八岁朝夕相处。
何晴晴连
人生大事都没有落泪的铁石心肠,莫名的红了眼眶。
她道:“这算不算激素的副作用?”
陈韵:“哭吧,我会嘲笑你的。”
什么人啊,何晴晴:“我好歹是孕妇。”
这会倒是理直气壮地挺着肚子,生怕别人不知道。
陈韵:“行行行,那说点让你高兴的。”
何晴晴兴致勃勃:“最近有什么八卦吗?”
陈韵:“阳阳出生以后,我其实想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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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晴晴大吃一惊:“宋逢林也有得罪你的时候。”
只凭此言,就知道陈韵这个念头有多么的无理取闹。
人人都知道宋逢林爱她,虽然没有个肉眼可见的榜单,但大概是交际圈里丈夫排名的第一顺位。
陈韵:“说实话,也就今天我敢跟你讲。”
她这么一铺垫,何晴晴更加好奇:“为啥是今天?”
陈韵:“怀孕的时候其实我们没聊过孩子姓什么,当时我很自然地以为是姓宋,因为结婚我们谈的就不是入赘。我爸妈觉得肯在姓氏上让步的男生,要么对女方有一些弥补这个姓氏的要求,要么条件差一些。他们真真切切为我的将来和人生考虑,不希望影响我的婚姻。生星星的时候我从产房推出来,我爸妈兴高采烈地宣布宋逢林主动提议孩子姓陈。我那会疼得要死要活的,听完觉得也没那么痛了。”
事情至此看似都很完美,只是后续急转直下。
陈韵:“大概也是我真的没经历过,生完阳阳才觉得哪里不对劲,整个月子里我爸妈除了照顾我和孩子,每天几乎要打一百个电话跟亲戚宣布他们有后了。”
父母出身于农村,因为只有个独生女一度在生活圈子里抬不起头,甚至连宅基地被人侵占都自认没有底气去争。
他们给予女儿很多爱,却也让她在知道可能不是无条件被爱的情况下更加崩溃。
陈韵:“讲句残酷一点的话,我从小到大都算是优秀的,但带给他们的荣誉感,都不及我找到一个允许我的孩子跟我姓的女婿来得多。”
她的优秀成为衬托,甚至在自己的家里也成为另外一个人的陪衬品,最大的成就是为老陈家“开枝散叶”。
这四个字冒出来,就击败她受过的所有良好教育。
那时陈韵举目四望,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毕竟全世界都在恭喜她找到一个好男人,却又需要有人来承担一切情绪。
除了宋逢林,还能有谁呢?
陈韵:“我觉得如果不是他横生枝节,就不会有我的痛苦。”
这话叫任何人听起来都很不识好歹,何晴晴心想从前的自己确实没办法理解:“是只能今天讲。”
又面露悲伤:“但听完一点都不高兴。”
陈韵:“现在不羡慕我了吧?”
何晴晴:“我希望你永远可以有让我羡慕的地方。”
即便有些东西她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都失去。
什么呀什么呀,好肉麻。
陈韵搓搓手:“鸡皮疙瘩掉了。”
还看言情小说呢,一点人家的甜言蜜语都没学会。
何晴晴没好气:“掉你个头。”
陈韵:“孕妇注意胎教。”
何晴晴改成用口型骂人,看眉毛就知道不服气。
陈韵不甘示弱,两个人演哑剧似的张牙舞爪。
第31章
太阳还没下山,何晴晴就接到她妈的夺命连环call,深吸口气回家喝营养汤。
陈韵等她上计程车才回店里,把刚刚用的杯子收拾干净。
潇潇在做外卖的单子,一边说:“姐,我明天能不能请个假?”
陈韵没有做资本家的潜力,是个很好说话的老板。
她连理由都没问:“行啊。”
潇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快快乐乐又戴上耳机,让重金属音乐轰炸着她的耳蜗。
陈韵有一次试图跟上过她的审美,只听了半个小时脑瓜子就嗡嗡地疼。
她是受不了这种,充满长辈心态地觉得无法理解。
不过人到三十几,偶尔还是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想法已经开始陈旧,昭示着上一代人历史重演的迹象。
老去不再是一个词,反而是种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