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月理所当然:“何泰叔叔。”
答得是没错,不知怎么还把何泰给噎住了。
他失笑:“我是你爸跟你妈的鹊桥,鹊桥你知道是什么吗?”
陈星月:“我还没上小学呢。”
意思是我怎么会知道。
小朋友说话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觉得已经完美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小心翼翼咬着流沙包的皮,对下文似乎也没什么期待。
就这个神韵,跟妈妈十足的像,或者说完美体现某一类人的特质。
何泰幼年不能只用贫穷两个字概括的窘境,让他一度对所有美好向上的形容词都充满恶意揣度。
跟陈韵共事那会,他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治愈这种恶疾,因此跟朋友提起此人的时候语气里多少充斥着一些阴阳怪气。
他是这么说的:“我们部门的新人,这么大人了,上下班还要她爸接送,她妈给她带的饭,摆得跟日本动画片似的。”
只这么一句话,宋逢林就问:“她有男朋友吗?”
这才有何泰的牵线搭桥。
不过他现在说起来都是自己的功劳,把这段婚姻的起源在言语中极尽美化之能,到词穷处还借鉴引用不少。
看陈星月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估计越听越觉得父母像是迪士尼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虽然很捧场,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宋逢林不得不打断:“星星别听你何叔叔瞎说。”
何泰不乐意了:“我承认有艺术加工,但怎么能叫瞎说呢。”
宋逢林:“从鹊桥开始,就是瞎说。”
年头太久远,现状基本代替了记忆。
何泰也是经提醒,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是觉得陈韵配不上宋逢林。
因为宋逢林读大学的时候,开过一朵人尽皆知的桃花,对方是系里一位泰斗级别老教授的独生女,模样生得不错,家境更不用说,性格也温柔。
可以说他当时要是接住这根橄榄枝,现在估摸着也得是业内数得上号的人物。
偏偏他没有选,甚至实习就从首都跑到宁江来,简直明晃晃把拒绝两个字写在脸上。
这么不圆融,得亏人家老教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否则光是那些对着爱女的流言蜚语,就足以化成扎向宋逢林的针。
有这种珠玉在前,宋逢林发结婚请柬的时候,同学们都纷纷打听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仙才足以打动人。
出社会以后,在学校里被弱化的阶级更为明显,不止一个人可惜这饼没砸在自己头上,在毕业几年后仍会议论。
趁着两个孩子吃完饭离开座位携手去看店里摆着的鱼缸,何泰说:“本来都以为你是嫌当上门女婿没面子才不答应的,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我怎么看,你俩结婚都是陈韵占大便宜。”
宋逢林:“我有什么便宜能值得人占的。”
何泰:“孩子跟妈姓还不够吗?”
宋逢林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来:“跟谁姓难道很值钱吗?”
何泰:“不值钱你干嘛特意让出去?”
宋逢林沉默两秒,心想自己确实没有那么的正义凛然,他的确曾把冠姓权的让渡看作“最能打动人心”的礼物,作为更深层融入家庭的敲门砖,也毫无疑问走了步好棋。
如果说结婚初期他只是岳父岳母的女婿,现在几乎能说是这个家的“异姓儿子”。
享受到福利,嘴上还要说着“跟爸爸姓跟妈妈姓都一样”,真是细思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宋逢林:“你说得对。”
何泰看他一脸沉重,剩下两口饭都吃得不香了,说:“不是,你这个表情我有点慎得慌。”
宋逢林不会因为被人戳破事实就发脾气,反而琢磨起来:“你知道吗?陈韵特别不喜欢人家专门夸‘你老公对你真好,还让孩子跟你姓’。”
这事是他自己发现的,本来他以为跟岳父岳母十分避讳人家在他面前提到“上门女婿”四个字一样,现在越想越不是那个味。
何泰松口气,翻个小小的白眼:“你老婆的事就不用特意提起,自己想着吧。”
宋逢林:“嗯,你没老婆估计也想不明白。”
什么人啊,何泰掏出手机买单:“这饭吃不下去了,a钱,我请孩子不请你。”
宋逢林各项软件用得比他熟,早在下单的时候就付过钱。
他不甚在意摆摆手:“请孩子的。”
没想出头绪的事放一边,口头便宜先占上。
男人,毕竟是连他都不能免俗,在三十几岁也想给彼此当爹的生物。
第55章
吃完饭,何泰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时间紧任务重,还有时间带着两个孩子在商场一楼的名创优品“大肆消费”,买单后才匆匆走人。
小朋友的世界里,谁给他们买礼物谁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因此晚上回到家,陈星月对着妈妈把只见过一次面的何叔叔大夸特夸——当然,也有逃避写作业的意思在。
无论陈韵有什么立场,对着这种面面俱到也很难说出什么坏话来。
她对孩子的教育以积极正面的情绪为主,问:“那你有跟人家说谢谢吗?”
陈星月突然起来扯着嗓子喊:“有!!!”
陈韵就是没有心脏病,都快给吓出好歹来。
她全凭那点“要给女儿好榜样”的自制力才没骂出声,自我消化两秒努力地轻声细语:“你这样喊,妈妈的耳膜都快破了。”
陈星月扭成麻花一样撒娇:“我都有小小声。”
喇叭跟她都不敢试比高,陈韵都想看看她究竟用的是哪个部位发声,无奈地屈指弹一下她的脸颊:“你可爱,你有理。”
陈星月也知道自己很讨人喜欢,掰着手指细数最近从哪些叔叔阿姨们那里收到过礼物。
她还不懂大人间的交际往来,把所有的善意都当作是一种魅力的肯定。
爱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尤其父母在弟弟出生后更加把她摆在第一位,以至于她偶尔流露出是世界中心的理所当然。
好像谁不愿意对她付出,谁就太不识好歹。
相似的家庭,养出相似的性格。
陈韵小时候也这样,脑门上只差刻唯我独尊四个字,猖狂起来在家里搞登基,出场得带《一代女皇》的bgm,还有父母
作为太监宫女随侍左右。
与之相比,陈星月过家家的时候还愿意让弟弟做二皇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姐弟俩还偶尔轮流给对方当马骑。
陈韵小时候可不干这种苦差事,她要做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年龄渐长,那些发光发亮的瞬间像枯萎的花,想起来空余叹息。
陈星月不知道妈妈的忧愁,但敏锐察觉到些微变化。
小孩子其实是最懂察言观色的物种,她突然爱上面前的作业,每个字都规规矩矩地框在田字格里。
陈韵虽然看上去像是发呆,余光还是留意着女儿,那点伤春悲秋瞬间消融,只剩下暗自窃喜。
她把握女儿的状态,趁机又让她多背一首古诗。
陈星月迷迷糊糊跟着妈妈一起读,总觉得今天吃了亏,不过半推半就也服从指令了。
为人父母的,赶上这种好日子真是跟中彩票差不多。
陈韵不用跟女儿斗智斗勇,简直喜不自胜,“收工”后法外开恩:“要不要看一集电视?”
即便今天不是可以看电视的日子,但小朋友把握良机,才不会问“为什么可以”,高喊着“耶耶耶耶耶耶“冲向客厅。
跑得太快,把弟弟的积木一脚踢翻。
陈昕阳辛辛苦苦搭建的高楼坍塌,还没从打击之中缓过精神来哭一哭,就被亮起的电视屏幕打断。
他瞬间忘记悲伤,爬到沙发上坐好,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盖。
陈星月大部分时间还是懂礼貌的,把遥控器的掌控权让给弟弟作为歉意。
陈昕阳欣然接受。
他最近爱上被姐姐评价为幼稚的奥特曼,被一只丑到全网没有人卖周边的怪兽深深迷住,看着看着嘴巴慢慢张大,眼里都散发着崇拜。
陈韵很难用“总得有人扫大街”的理论来说服自己,跟丈夫嚼舌根:“这算不算从小就审美异常?”
宋逢林实在无愧于“慈父“的名头,面不改色:“不好看吗?我觉得还行啊。”
陈韵现在不怀疑孩子的眼睛有问题了,斜着眼看孩子爸,上下打量一会,说:“像你也行吧,好歹老婆知道挑个漂亮的。”
宋逢林其实不太愿意从旁人口中听到孩子像自己的评价。
他不太喜欢来源于父母的很多特质,多年来也极力规避其中相似的部分,用全部的精气神来逃离家庭附加的阴影,至今尚且从性格的细枝末节里品出未能挣脱的部分。
说孩子们像爸爸,很多时候对他而言是诅咒。
偏偏世俗实在很愿意做出此恭维,一双儿女出生之时诸君纷纷送上“必肖其父”的祝福。
每听见一次,宋逢林都仿佛脖颈被人掐住,顾不得所谓的社交礼貌,一次又一次跟人家纠正:“肯定得像妈妈,那才好。”
为此,人人盛赞他很懂得照顾老婆产后的情绪。
宋逢林自觉是体贴的,做这一茬却不全然,只发自肺腑认为如果孩子们都能像妈妈一样长大,将来就不会在重溯人生时得到许多悲哀和怨满。
不过凡事有例外,他附和着老婆的话:“他要是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媳妇就好了。”
陈韵谦虚地摆摆手:“一般一般,客气客气。”
宋逢林嘴巴秃噜:“不客气,不客气。”
乍一听是对的,细品又有点好笑。
陈韵没憋住嘴角上扬,八卦地打听:“何泰秃了吗?”
宋逢林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浓密的头发:“还没有。”
陈韵流露出可惜的神情:“他当时要是去英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