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听说他耳机丢了,比他还着急,翻遍桌子,还弯腰到地面上看,没发现任何踪迹。
然而沈弈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弯腰找耳机的她拉起来,淡笑着说“丢了就丢了,再买个新的就行”。
程灵直到很久都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丢了东西还能这么淡定,一千块钱很少吗,他怎么能那样不在意。
也是后来她才明白,这份淡然和松弛源自于物质的满足和精神的不匮乏,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即便丢了东西也不会被责怪,这种东西叫做被爱的安全感。
不像自己,生活在一个匮乏的家庭里,哪怕少了一粒米都是天大的事情。
程灵尤爱沈弈身上的这份松弛,这是她至今都在追寻的东西。
回过神时,程灵已经走到沈弈面前。
沈弈看到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瞧了瞧:“买了这么多?”
程灵嗯了一声:“感觉可能用的上,就买了,俞老师呢?”
沈弈:“他在输液室挂水,医生说没什么事。”
程灵明显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好。”
这话说完,程灵抬眼看沈弈,发觉他也在看她,两人猝不及防就这么对视上,谁都没有移开。
程灵嘴唇轻抿,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呢?饭桌上未说完的话题,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他不可能不问起。
既然无法回避,索性主动开口:“刚才吃饭时……”
——“我们出去吧。”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异口同声,短暂愕然过后,程灵点头:“好,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正要出去,救护车突然抬下来一个人,担架上的病人一手捂着眼睛,指缝间露出一根筷子,暗红的血凝固在脸上,头发上,衣服上,远远看去,只有一团模糊的血色。
程灵隐约看了一眼,生理性不适涌上来,脸色微微发白。
还没来得及害怕,眼前倏地被什么遮住。
惊愕间,程灵睫毛颤动,划过谁的温热掌心。
护工们焦急喊避让的声音从眼前迅速掠过。
直到脚步声渐远,面前的手才移开,程灵重见光明,第一时间回头看去。
沈弈若无其事收回手,揣进口袋:“走吧,先出去。”说完,率先离开。
程灵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蜷动了下。
方才那一瞬间涌现的安全感……这样的感觉,她只在沈弈的身上体会过。
医院住院处有绿地草坪,两人散步走到那,天渐渐黑了,华灯初上,两人走在石径路上,这里有不少出来透气的病人,苍白的面色,稀疏的头发,健康从他们身上离开,只留下病痛的躯体。
程灵害怕俞彭祖也会变成这样,有些担忧地开口:“我们出来真的没关系吗?俞老师不是还在挂水……”
沈弈:“没事,我已经给他家人打电话了,应该快到了。”
“哦。”程灵放心了。
又向前走了几步,程灵垂在身侧的手松了握,握紧又松,终于,在一次松开后,程灵缓缓开口:“刚才吃饭时,康以说的话……”
“他说了很多话,你说哪个?”
“就……”她抿了下唇,虽然感到难以启齿,可话既然说到这,还是决定说出来,“男朋友那个。”
说完,尽管已经极力掩饰,可耳垂的颜色还是出卖了她。
沈弈好似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远处,脚步闲散:“哦,那个啊。”
他这样大度,程灵反而更愧疚了。
“……嗯,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擅自说出这些话,对不起。”
“本来呢,我是想假装忘了的,既然你主动提了,我也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石径路上有草坪的清香,混合泥土味道,夏日蚊虫围绕路
灯撞个不停,程灵觉得这些飞虫很傻,幸好这是路灯,可就算是火,下场是粉骨碎身,它们也会一遍一遍撞上去,只为那一点微光。
沈弈说完这句话,停下了。程灵的视线从成团的飞虫上移开,落在沈弈身上。
他的手懒懒揣在口袋里,这几天的沈弈难得穿的正式了些,衣着笔挺,可因为他气质的缘故,整个人还是慵懒松垮的,像是未经修剪肆意生长的树,吸收了足够多的光和营养,任枝叶绽开,主干仍旧是直的。
“什么,话。”程灵问得小声。
沈弈看向她:“我最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青草的味道吸入肺里,似乎带着刺,程灵的心突然抽痛。
她无意识虚握手指:“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
“那你为什么躲我?”
“我没——”
“别说你没有。”
下意识的否认被沈弈截断,程灵缓缓抬眼,沈弈的眼睛黑而沉,视线落到他卧蚕中间的痣,灼热滚烫,让她想要退缩。
“怎么不说话了?”沈弈盯着她,“还是,我已经讨厌到让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
他这样说自己,更让程灵感觉自己是个罪人,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刺在她心上,细密的痛提醒着她:
明明是她的错,为何伤害的却是沈弈?他这么好的人,却总要因为自己受伤……
想到这,程灵呼吸收紧,下意识回应着:“没有讨厌你——”
停顿几秒,声音弱下来:“……是我自己的原因。”
“不用骗我,直说就是。”他唇角微扯,这笑有些自讽,“讨厌我也没关系,可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说完,又抛出一句。
“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应该知道。”
他这样说,程灵的瞳孔颤了颤——什么死缠烂打,他指的是高中那件事吗?
他还记得?他不是说高中的事自己全都忘了吗?
可对上沈弈如此自嘲的笑,这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只能暂时放下这些,认认真真向他解释。
“沈弈,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愿意让她因为你而受到伤害吗?”
“当然不。”
“所以,我也一样。”
程灵平静地说着,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旁观、抽离。
“你没有见过我妈妈,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能我的确很悲观,害怕会有很坏的结果,所以干脆拒绝开始,我不想伤害你,没想到还是给你带来伤害,这样一想,更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你在一起,可能你会觉得我很荒谬吧,对不起,我这样别扭,之前又偷偷说你是我男朋友,所以你不要怀疑自己,你很好,恶劣的人是我,我该向你道歉。”
所有的勇气都在这一番话说完后被抽干了,她有点晕眩,也有点缺氧,又感觉自己平静得下一秒去死也没关系,指甲紧抠掌心也毫无知觉。
他会原谅她吗?不敢奢望,不讨厌自己就行了。
沈弈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蹙了太久,眉心像是抹了水泥,她的这番话像是水泥溶剂,他的眉间一点点松动,化开,眼里浮现柔和的笑意,如骤雨初晴。
“哦,我明白了,你也喜欢我。”
“……”
程灵眼睛愕然睁大,重点是这个吗?
未曾挑明的话猝不及防被抛了直球,程灵咬了下下唇,顾左右而言他:“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重点是今天这件事,我该道歉——”
“该抱歉的人是我。”
程灵眼睫微颤,看向他:“你……”
方才的乌云不知飘散到了哪里,沈弈此刻的神情,让方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错觉,他眉头舒展,唇角微扬,脸上的晴朗不是晴朗,是蜜糖做的太阳。
“是我不够努力,没有配上你给的身份。”
程灵无意识后退半步,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你不介意吗?我说了关于你的谣言……”
他只是看着她,眼里直白坦荡:“如果是你的话,我只介意谣言不是真的。”
“……”
程灵说不出话了。
“所以,给个机会吧。”
“当你男朋友有什么标准,你都说说看。”
第43章 第四十三场雨追你,我永远有耐心。……
听完沈弈的话,程灵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伴随空白产生的,是不断拉长的底噪,像每周二停播的老电视机,而她是守在电视机前的人。
底噪在她耳中拉长——缩短,又拉长。
视线重新凝住到面前这张帅得逼人的脸上,嘴唇忽然有些干。
沈弈在问她,当你男朋友有什么标准。
当她男朋友。
沈弈……想当她男朋友。
巨大的冲击感像海浪一波又一波,程灵有些不真实的晕眩。
她嘴唇翕动:“我?为什么……田蓓蓓不好吗?也许她更适合你……”
“田蓓蓓?她是不错,所以也有很好的人和她在一起,总之不会是我。”
“她家里和你家里不是都很支持你们吗?”
“谁说的?”
“她回国之后,不是还去见了你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