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程灵下意识收拢手指，却不想捏住了程正刚的手臂，程正刚回过头，看到停下的女儿面色微变，嘴唇翕动着，僵硬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看到之人。

　　程正刚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院长身前站着的沈弈。

　　程正刚反拍程灵的手：“灵灵，认识？”

　　冷热交替的空气混浊粘腻，又是如此令人煎熬，程灵煎熬地滞在那里，几乎无法呼吸，明明不过十几秒的碰撞，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煎熬得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她不想发生的，最终还是发生在她的眼前。

　　她勉力提了口气，松开程正刚的手臂，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他是我……朋友，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去打个招呼，你先去外面等我好吗？”

　　“好，好。”程正刚顺应点头，移步向外面走了，他好奇地又看了沈弈一眼，后者向他微微点头，露出一个晚辈的讨巧的笑容来。

　　程正刚眼见医院院长亲自向那老人问候，想也知道他是那老人家的后辈，他居然会跟老同学的爸爸打招呼？不愧是高知家庭出来的孩子，就是有礼貌。

　　他对这同学留了个好印象，也和蔼地笑笑，点头，算是打招呼，一个人从旋转门旁边的小门出去了。

　　程灵看到父亲离开，暗暗松了口气，这才走到沈弈身边，恰好匡成玉看过来，她率先跟匡老打了个招呼：“匡先生您好，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去年采访过您。”

　　她站在沈弈身边，微微垂头，秀发柔顺从耳侧一边滑落，看着温和乖巧。

　　匡成玉笑眯眯的：“你是小弈的同学，毕业照在我书房摆了那么久，想不认得都难。”

　　他说这话仿佛意有所指，然而调侃的却并非程灵。

　　沈弈憋不住出声：“外公，你该去体检了。”

　　匡成玉跟院长摆了下手，问程灵：“孩子怎么来医院了，刚才那个是你父亲？”

　　他问完这话，沈弈也默不作声看向她。

　　程灵：“没什么，我爸肺不太好，带他过来做个检查——您还要体检，就先不耽误您了。”

　　沈弈跟院长打了个招呼，把匡成玉托付给他们，然后直接拉着程灵从医院出来了。

　　下了台阶，沈弈把人堵在墙角，撑着手臂睨着她：“你爸生病了？”

　　“……”

　　程灵没想到他率先关心的是这个，松了口气之余，也有点感动：“算是吧，不过没什么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什么病？”

　　程灵有心说谎，然而她接触的人里也没什么生病的人，对疾病没什么具体的想象，支支吾吾半天，到底扛不住他的拷问。

　　“……就是……我爸他……肺里有个东西……已经切除在等检查结果了。”

　　随着实话倾吐，她的人也跟着一松。

　　“今天的手术？”

　　“……不是，好久了，也快出结果了。”

　　“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前的事情。”

　　她这样说，沈弈也沉默了下：“那你今天？”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程灵在心底叹了口气，又发现原来把实话说出来，或许也没有那么难。

　　又或者说，一个人抗下所有事的感觉，实在太孤独，也太难捱。

　　“我爸他……摔了一跤，伤口有点渗血，我陪着过来检查一下。”

　　“一个人？”

　　他

　　问完这话，没有听到答案。

　　于是放下手臂，没有再堵住她的意思，可说出的话却是步步紧逼：“为什么没叫我？我们现在应该在一起了。”

　　“……”

　　程灵缓缓别过头，不看他的眼睛。

　　“程灵，说话。”

　　她感到一阵头痛，却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只好抬眼，尽量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麻烦你，也幸好没有麻烦你，你今天要陪你外公体检，如果我找你，你难道还能放弃你外公来陪我吗？我们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我觉得这个不难理解，如果今天没有在医院看到我，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只是被你知道了而已。可是让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给你添麻烦——”

　　沈弈仿佛只听到了一句话：“所以如果不是今天我撞见了，你还打算继续瞒我？”

　　程灵没吭声，但这态度已是默认。

　　沈弈的表情肉眼可见冷了下来。

　　程灵知道他生气，只好尽可能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这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只是一件很小的事而已，我自己能够处理，也不想麻烦你，退一步说，我家里不知道我们的恋爱关系，就算你有心帮忙，我也不好对家里坦白你是什么身份来帮忙，如果让你不高兴，是我不对，我只想你不生气。”

　　沈弈点头：“是，这是一件小事。”

　　听他这样说，程灵还以为他理解了自己。

　　心里一松，刚要说点什么。

　　“那么在你眼中什么是大事？什么是你承受不了需要男朋友插手的大事？”

　　程灵被他问的一怔，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如果你认为自己没错，为什么看到我第一时间想躲我？你在心虚什么？”

　　“……”

　　他咄咄逼人的质问，令程灵开始茫然。

　　是啊，她在躲藏什么？

　　到底是哪里……不对？

　　程灵很迷茫，但她想不清楚。

　　但不妨碍她具备良好的认错态度：“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一定不躲了。”

　　“？”

　　他脸色更差：“程灵，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程灵诚实地摇头。

　　并伴随真诚的解释：“对不起沈弈，我真的不太明白那个点。不过无论怎么说，让你不高兴我都应该道歉。”

　　这时，一直等在外面的程正刚在后面小心地开口：“灵灵……？”

　　程灵从沈弈的身体前探出一个头，见程正刚站在一米之外一脸担心，时不时瞟上沈弈一眼，隐有保护之意。

　　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程灵见他这样，心虚的同时也觉得很暖。她觑了沈弈一眼，从沈弈的身体后面钻出来，走到程正刚面前，说：“爸，我没事，跟同学说几句话而已。”

　　沈弈转过身来，高高的大帅哥，表情又臭又冷，看到他，嘴角勉强动了动，露出一个还算礼貌的笑：“叔叔好。”

　　程正刚左看看右看看，程灵跟他站立的距离很近，一看就不算陌生，两个人明明没看对方，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程正刚看出了点什么，却也没多嘴，只是嗯了一声，跟程灵说：“走吧，我们吃饭去。”

　　程灵看了沈弈一眼，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当着程中刚的面也不方便，只好点点头应下爸爸的话：“好。”

　　两人转身走了几步，程灵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回过头，沈弈一双长腿迈上台阶，留下一下冷硬的背影，头发丝都透着不高兴。

　　他看起来确实很生气。

　　程灵虽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可是看到他因为自己不开心，心里也有点闷闷的，觉得自己有点差劲。

　　他那么好，可她还是惹他生气了。

　　程灵心下突地跳动，脚下动作一停，拉住程中刚的手臂说了句“爸你等等”。

　　转身跑回去，拉住了正要进门的沈弈。

　　五指分开他的指缝，掌心相扣，她突然牵住沈弈的手，将他带到程正刚面前。后者本来还在生气，一低头看到他们两个牵在一起的手，又看了看大步向前步伐坚定的程灵，他预感到了什么，胸腔某处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程灵拉着沈弈在程中刚身前站定，心同样跳得极快极快。她呼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淡定，用坚定的声音开口：“爸，我刚才说谎了，其实他不止是我同学，他还是我男朋友。”

　　“重新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沈弈。”

第51章 第五十一场雨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下午，程正刚的检查结果出来，只是轻微撕裂，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回家养着就行。

　　护士给简单上了药，做了一些叮嘱，就让他们回去了。

　　此时，沈弈连人带车等在医院停车场里。

　　把已经体检完的匡成玉送回了家，送完人，又赶回医院等着送程灵父女。

　　程灵本想推脱不用，然而话到嘴边，莫名想起沈弈那句，“什么是你承受不了需要男朋友插手的大事”。

　　稍作停顿，拒绝之言被她咽入腹中，听从了沈弈的安排。

　　然而这一个中午，程灵都处于后悔之中。

　　向程正刚介绍完自己的男朋友，他虽然没说什么，可这一个中午，那种欲言又止，无数次打量又吞下去的话，背后带来的想象，比他说了什么还令人难受。

　　其实她不该那么冲动的。

　　可在当下那个瞬间，她看到沈弈生气的背影，看到他放开她的手离开，她莫名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不做点什么，就会再次失去他，就像当初那棵榕树下，她做了那么伤人的事，后来明明有那么多挽回和解释的机会，而她没有做，就放任两人形同陌路，隔了那么多年，才有再次和他走到一起的机会。

　　她不想再失去他了。

　　当初没能挽留的，这一次，冲动做错也要留住，不计后果。

　　一番后悔过后，程灵的心反而变得更加坚定。

　　从医院出来上了沈弈的车，程父坐在后面，程灵和沈弈坐在前面。

　　原本，程灵是不好意思当着爸爸的面坐副驾驶的。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