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护工来到家里,徐成凤反倒不那么频繁出去打麻将了,一周就出去两三次,大部分时间就在家里等护工上门,再反复对她的工作挑刺。
她给程正刚做推拿,徐成凤问人家会不会推,是不是瞎按的出来骗钱,又说她按的不好,不如小区外面的盲人店,说她手法不专业。
她做饭,徐成凤嫌她炒莴笋放蒜,护工后来再做就不放蒜了,徐成凤又拍桌子说不放蒜怎么吃,问她会不会做饭。
又打听她每个月工资多少,护工阿姨本不想说,架不住她天天问,逮个机会就问,缠得人无孔不入,阿姨被烦得受不了,图清静告诉了她。
她得知程灵给护工的工资高出给自己的家用钱太多倍,直接气得摔了杯子,非要马上出去找程灵理论,还要去公司大闹。
不过这些事都被程正刚硬生生劝住,拦下了,所以也就没搅扰程灵的生活。
护工阿姨虽觉得厌烦,也生了辞职的念头,再一想雇主开出的高出市场价的工资,以及儿子的读博花销,咬咬牙,只要装作听不见,一切也不是不能忍。
奈何自护工说了工资以后,徐成凤就像疯了一样,每天换着法子要把人逼走。
中间发生的种种事,阿姨姑且忍了,可这次徐成凤偏说护工趁她不在的时候,偷了她的金镯子。
往日徐成凤大门不出就是刁难护工,今日不知怎么,早上就出去了。
本来护工还松了口气,以为往后的工作能好做一些,毕竟最麻烦那个已经出去了,兴许以后白天都会出去。
不想午间徐成凤回来,一回来进卧室没多久,就说家里的金镯子丢了。
她一口咬定是护工偷的,甚至报了警。
护工阿姨干了这么多年活,第一次受这样的污蔑,争辩不过,又拿不出证据,气得直哭。
在徐成凤报警后,她第一时间给程灵打了电话,毕竟出警不过五分钟的事,她要把所有委屈都给雇主解释清楚。
程灵听完,抬手按住额头,半晌没松手。
“好的阿姨,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我尽快过去。这段日子让你受委屈了,你早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一定,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护工阿姨听她这样说,心窝里都透着暖意,也没那么哽咽了。
“程姑娘,阿姨谢谢你,你真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谢谢你站在我这边!不过,你爸都跟我说了,他知道你在这个家也受了很多委屈,他说他身为爸爸,没为你遮风挡雨已经很大的不是。你请了人照顾他,不能你请了人还给你添麻烦。”
“他不想让你觉得,当父母的,怎么这么不给孩子省心。”
程灵莫名鼻酸,又安抚了阿姨两句,挂断电话。
她站在阿姨这边,是因为从小到大,都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
她也知道程正刚是爱她的,她感受得到,但那种感觉,就像你口干舌燥时,饮水机只接出最后薄薄一点水,虽润了喉咙,却半点不解渴。
或许是她贪心,她想要打开开关就汹涌得从杯子里面冒出来的水,想要喝完一杯接着一杯,想要喝得她胃都胀了食管都觉得痛,那才够畅快。
就像从未吃饱过的人想狠狠填满自己的胃,没得到太多爱的人总想被偏爱。
从前无数次和母亲的对抗中,她孤身一人,她太懂得那种感觉,也太了解徐成凤的为人,相信她是义无反顾,也像在帮从前的自己。
挂了电话,程灵匆匆把工作安排完,连忙打车回家处理徐成凤。
一路上,程灵心跳飞快,不知道自己又要面对什么,不知道这样的麻烦要持续多久。
出租车直接开到楼下,程灵付钱下车,旁边车位停的就是警车。
还没上楼,就已经听到楼上某一家正在大吵大闹。
“就是她偷的,她还不承认!在那么多人家干过,不知道偷了人家多少东西,好好查查吧,一查一准。”
“如果他们查了,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徐女士,你会向我道歉吗!”
程正刚阻拦的声音夹在其中,不过他说不上两句话,就又被徐成凤打断,他根本说不上话。
到了这样的时刻,程灵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没什么,她已经是大人了,她可以处理这一切,她能做到。
她在楼下听了一会儿,想起上次徐成凤报警,心里有了解决办法。
程灵踩着积灰磨损的水泥楼梯,楼道的墙上印满小广告,混着闷热潮气,仿佛把灰土都吸入肺里。
从三楼一阶一阶上来,吵嚷声也更加清晰。
护工正在向警察哭诉,徐成凤骂她撒谎精,民警夹在中间,不知道如何调解。
程灵上来时,不知是不是她的脚步声引起了注意,吵嚷声全都停下了,所有人都看向楼梯上来的人。
程灵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中。
她一来,徐成凤最先激动,抢先一步把程灵拉过来,嘴里数落着:“你看你请来的什么人!她把我的镯子都偷了!”
护工阿姨也很激动,见到程灵眼睛几乎冒了泪光:“程姑娘,你来了,你跟警察说说,我真没有拿你妈妈的镯子,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阿姨穿的很朴素,白灰色的统一制服,蓝绿色的圆领口,头发低低扎起,一看就是朴实可靠的面相。
程灵按下阿姨的手腕,轻轻拍了拍。
而后,亲昵地执起徐成凤的手。
她关切地说:“妈,你是不是又偷偷停药了?你的镯子早就卖了,你忘了?”
徐成凤面色一变,忙把她甩开:“放屁,你放屁!我没吃药,我吃什么药?她就是偷了我的镯子,你是我女儿,你为什么不帮我,你跟她是一伙的!”
程灵自不理她,转身跟前来出警的两位民警道歉。
“不好意思啊警察叔叔,我妈妈前些年得了精神病,被迫害妄想很严重,她还总是不肯吃药,认为我们吃药是要害她。我妈的金镯子早就卖了,不存在被人偷走的。”
程灵言辞恳切,很认真在跟警察解释,因为抱歉,脸上时不时带了些尴尬的赔笑。
“什么精神病,我才没病!警察你别听她胡说,她撒谎,撒谎!”
徐成凤气得发疯,上来就要扯程灵头发,民警一看徐成凤这个精神状态确实不像正常人,而且出了这种事,难道人家的女儿还能撒谎?何况这样的事本来就属于小纠纷,每天这样的报警不计其数,本来就只能以调解为主,原本还头疼这要怎么查证,如果单纯是精神病发作,倒是好解决了。
民警第一时间拦住徐成凤,没让她扯到程灵,他们按捺住她,劝解着:“大姐,现在您女儿回来了,您要听她的话,她不会坑你害你,她会帮你解决的,好吗?”
徐成凤拼命挣扎,对程灵破口大骂,不过她再怎么用力,也根本敌不过两个民警的力量,她被钳制得根本动不了。
徐成凤见民警根本不信自己,程正刚站在后面欲言又止,却一点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她气得将玄关鞋架全部推倒,踹飞,撒完气,直接进了屋子,重重摔上房门。
程灵见事情解决,心中松了口气,对民警千恩万谢,说给他们添了麻烦,她会管好自己的妈妈云云。
民警称赞程灵有孝心,又交代了几句别的,就这样离开了。
楼道里终于迎来清静。
那些暗暗开门偷看热闹的邻居,也都悄悄关上了门。
护工阿姨又想落泪了,拉住程灵的手不住道谢,程灵阻止了她,她说:“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才对。辞职的事你再想想,这几天阿姨你先休息。”
送走护工,关上门,家里再无外人了。
嘭一声,徐成凤大力推开房间门,站在门口瞪着程灵,面露凶光。
程正刚知道她生气,连忙过去安抚:“小凤,没事了,没事了,你镯子没丢,孩子又回来了,我们该开心,你别生气,灵灵也是为你着想……”
徐成凤气不打一处来,搡开他:“她是为我着想吗?她分明是胳膊肘朝外拐!”
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把程灵吃了。
程灵淡淡的,也没有感到畏惧。
“你污蔑人家偷你镯子做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哈!”
徐成凤发出好大一声笑音,似是被气笑了,她双手叉腰,细长的眼睛眯住,嘲讽地勾起嘴角,整个人刻薄至极。
“老娘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老娘跟你要钱没有,倒是大方把钱给外人。你们老程家没一个有良心的,谁生的你,谁把你养这么大,我怎么这么命苦,这辈子摊上你们父女两个,早知道受这个罪,当初就该嫁给——”
“你嫁啊。”
程灵从小听她说这些话到大,早就麻木至极,没有任何感受,只觉得疲累和厌烦。
她抬眼,厌恶和疲倦都写在这一眼中。
“想嫁谁,现在拿上户口本和我爸离婚,马上就能嫁给你想嫁的任何人,过上你想要的富太太生活——你敢离吗?”
程正刚被徐成凤贬损,无法反驳,只能闭着嘴不出声,假装听不见,等徐成凤骂完自己消火。
程灵的话,他虽觉得女儿不该这么说,可女儿说的话,未必没有戳中他心底最深的地方,因此也就没阻止——被徐成凤骂了这么多年,他心里不可能毫无怨言。
听着女儿的话,他心里隐隐也有些畅快。
徐成凤像是凭空被人敲了一棒子,惊愕地看着程灵:“你说什么?离婚?你要拆散这个家?天杀的没良心的东西!你居然盼着爸妈离婚?”
“离啊,你去离,你看不上我爸,我们都对你不好,赶紧离婚去过你的好日子去,为什么赖在这个家不走?该不会是不敢吧?”
“你……你……”
程灵的话说的平静,可徐成凤却是被气得昏厥,几乎要站不稳。
她扶着门框,眼睛在破旧的房子里四处搜寻着什么,见手边上刚好有笤帚,她抓起笤帚,直接朝程灵砸了过去。
“兔崽子,我掐死你!要不是有了你,我至于嫁给你爸过这样子的日子吗?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打掉……”
她砸了程灵还不够,还要冲过去掐她,程正刚如梦初醒,连忙拦着徐成凤,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过去。
“小凤小凤,别跟孩子计较,你要打就打我吧,拿孩子撒什么气!”
程灵没躲过,被拖把打到了额头,头不觉歪了一下,并不疼,可程正刚的话,却是如梦初醒般,凿在了她的心上。
是了,为什么父母的过错不甘要发泄在她身上,为什么要拿她撒气?
难道她,天生就该是她的出气筒,就该为她的痛苦买单?
凭什么!
她想出生吗?
她想活着吗?
她真的稀罕徐成凤给的这条命吗!?
如果有得选,她明明,什么都不想要!
徐成凤却并未因为程正刚的话有所收敛,她讥讽一笑,用特别瞧不上的眼光看程灵。
“我计较?还以为我不知道!程灵你处对象了是不是?从小到大,你哪次敢对我硬翅膀?不就高三那次——我听你爸说,你又跟那小子在一起了是不是!?”
程灵猛地抬头,拧眉看向程正刚——说好的保密,他为什么给说出去了?
紧接着,一股拼尽全力藏住的美好又将被打碎的恐惧袭来,就像高三那年,高三那年,她拼命藏住的,最终还是——
程灵站在原地,面无血色!
拳头因为揪心而捏紧,她并未发觉,自己竟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