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察觉到在梁靳深生病时构思这些东西明显有乘人之危的嫌疑,曲邬桐急忙驱散脑袋中不宜的想法,重拾她好女孩的身份,尽心尽力地照顾起病患梁靳深。
报恩,顺便做好有事相求的事前准备工作。
尽管梁靳深极力阻止,可曲邬桐还是趁着他熟睡,挤上床,睡在他一旁。
她才不想睡沙发,而且梁靳深热烘烘的,衬得被窝格外舒服。
曲邬桐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也被驱散,只剩后知后觉的疲倦,一闭眼就沉沉睡去,这段时间难得一见的好梦。
感谢梁靳深良好的身体素质与曲邬桐毛手毛脚的照护,让他的病情在第二天就好转。
“你怎么突然飞来了。”梁靳深终于有力气问,她的邮件是赶在飞行模式打开的前一秒投递的,后怕,“如果我不在匹茨堡要怎么办?”
“不会的。”曲邬桐满不在乎,“我相信你。”
梁靳深说不出话,只觉得她这句话很好听。
好吧,其实才不是相不相信他的问题,是曲邬桐提前从同在CMU进修的同学那边打探了他的消息。
为什么在临行前才告知他,是因为她也在犹豫,邮箱草稿箱中堆了好多封收件人为他的信,有千字长文一五一十告知事情原委的版本,有简单三行不愿坦白的版本,也有一整页的恳求文字,曲邬桐都无法轻易按下发送键。
磨蹭到起飞前一秒,她才迫不得已重写了一封邮件发送。
这是有生以来她最拖延的瞬间。
无主题,正文内容只有一行——“Ineedyou。另飞机16:43降落匹茨堡。”
“我想问一下,你现在单身吗?”
曲邬桐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不敢看他的脸,盯着客厅的窗看,天蓝得像是可以当作证件照蓝底背景的程度。
“嗯。”梁靳深声音还沙哑。
她下意识地咬唇,语气摇摇晃晃,“那你目前有喜欢的人吗?”
这要让他怎么回答。
梁靳深用力吞咽着口水缓和着喉咙的酸,用目光描绘她飘忽的眼神,蹙起的
细眉,以及不安攥起的手。
“没有。”他选择撒谎。
“那……”
深呼吸,曲邬桐暗示自己要缓和脸上僵硬的肌肉,心脏好像还在倒时差,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想结婚。”
“你有空吗。”
太糟糕的对话,曲邬桐恨不得删除这一整截时间,明明是要拜托他,为什么话说出口就变质成了威胁的效果。
她尝试若无其事地解释或者用“开个玩笑”来遮掩狼狈的局面,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梁靳深注视着她,用眼睛将她剖成很薄很薄的番茄标本,拷问她轻轻跃动的心脏,曲邬桐低头躲闪,眉毛也耷拉下来。
爱。
这一个简单的字眼,梁靳深却讳莫如深,就连路过都要放轻呼吸,生怕惊扰了它。
而曲邬桐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拓展延伸,自如地陈述它的最高义。
真是不公平。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静止的时间中只有错位的目光在流淌。
“有。”
梁靳深闭眼,缴械投降,明明是夏天,他的胸膛却受潮,番茄枝叶疯长。
“Quine,需要你帮忙交接与管理的事情我已经发送到你的邮箱了,”孟近年气极反笑,“现在你可以圆润地离开我的办公室了。”
临走还不忘从他茶几上摸走几颗薄荷糖,曲邬桐依言起身离开,在推开门的前一瞬,还是忍不住情真意切地开口。
“我之前整理过宾夕法尼亚的旅游攻略,我可以发你。真的还挺好玩的。”
“滚。”
曲邬桐并不讨厌匹茨堡。
命运在此为她安排了经典的一幕幕剧情。
关于伪造的死而复生,关于盗版的真爱降临。
第25章 Level4.433%
连续几天,曲邬桐将所有的午休时间都兑换成游戏时长。
不忍让帕里斯失望,她努力与他一起在奥林匹斯山的大街小巷中寻找一切能赚钱的工作。
每日准时喂双手推着巨石的西西弗吃饭,帮助塞壬签约了唱片公司,为欧律狄克研制了清蛇毒的解药……帕里斯的红色背包与钱包一同越变越沉。
终于在周五,曲邬桐与帕里斯终于攒够了往返德尔斐的费用。
在廉价的航班上,帕里斯昏昏欲睡,经济舱吝啬的空间让它腰酸背痛。
飞机急速地上升,一头栽进居无定所的云朵中,颠簸,窗外澄澈的蓝色基底与白色的蓬松的云朵挤占屏幕。
曲邬桐喜欢坐飞机,在飞云之上,她不属于所有人;在万米高空,她只属于她自己。
她少有的飞行记忆将近二分之一都献给匹茨堡。
飞机落地,德尔斐是全新的景色。
帕里斯站在十字街头,帕里斯坐在便利店中,帕里斯爬上广场观景台,帕里斯用眼睛记住每一帧画面,它的雀跃溢于言表。
曲邬桐注视黑色玻璃建构的摩天大楼城市地标,中心公园的绿地、喷泉与河流,以及小小地图上标注出的四百余架桥梁。
这一切都惊人的熟悉,像是那些属于她的短时记忆的重映。
帕里斯租住在民宿内,前台有数把钥匙可以自行挑选入住。
“APT8A”
在数字与字母的繁多组合中,曲邬桐替帕里斯选择了这把钥匙。
公寓电梯狭窄,帕里斯按下数字“8”的按钮,电梯缓缓上升,曲邬桐的心脏也失重。
她在期待一些猜想的落地生根。
公寓是1B1B的格局。
木纹地板;窗户敞亮,青色窗帘安静垂在两旁;茶几上充当花瓶的啤酒玻璃瓶中拥挤地插着一束积木花;卧室门上贴着一张白兔抱福的窗花。
心中的验证成真。
这到底是一个单机文字冒险游戏,还是一个烧脑解密游戏,或是记忆温习软件呢?
曲邬桐无法下定义。
慢半拍地察觉,从高中到大学,到读博,乃至现在的婚后生活,梁靳深都沉默地与她共享着一段时间或一截人生的不同切面。
他是她单方面的假想敌,是她不太熟悉的高中同学,是她在匹茨堡的锚点,以及昨夜床上的情人。
发呆,曲邬桐看着帕里斯欢快地在公寓中翻箱倒柜的搜索,感觉她的胸膛变成了这一个被翻得乱糟糟的房间。
图书馆——出租屋——公寓。
这不是简单三个地点的罗列,也不是三点一线的日程表,曲邬桐空有满页无厘头的线索,却迟迟找不到谜面本身,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有点糟糕。
谜面可能关于陈沛沛,也有可能是友情爱情与各种情感,当然也可能是梁靳深无聊之作……
曲邬桐的心跳如雷,却无法轻易将脑袋中冷不丁蹦出的小众假想删除或视而不见。
会不会有太阳大爆炸的可能性——这个谜题与她有关。
心烦意乱,曲邬桐看着帕里斯从客厅找到浴室和厨房,一大堆分辨不清重要程度的线索堆在地板上,垒成小山丘,堆在她心脏上方,摇摇欲坠的危险。
拉开卧室床头柜,帕里斯翻出一个小小塑料瓶,骄傲地向曲邬桐邀功。
药瓶上贴着的标签写着“Fluoxetine”。
皱眉,曲邬桐不知道梁靳深将这一个抗抑郁和焦虑药物设置在游戏场景中的用意,进一步仔细地观察着这个药瓶。
拧开药瓶,里面只剩一颗胶囊;直觉告诉曲邬桐,这个胶囊或许是重要线索。
思来想去,她依旧无法确认解读胶囊的正确途径是什么,先作罢,整理起客厅中静默的线索山。
假设出租屋冰箱中的气泡水与果汁会是番茄种植计划中所需的水源,那化肥和除草剂会象征着什么呢?
肥料是会有味道的吧?
曲邬桐艰难发散游戏推理思维,那么这堆道具中为味道有关的或许只剩下一瓶洗发水了。
有预感地将其装进背包,曲邬桐思考这瓶洗发水的出处。
是她第一次去匹茨堡找他的时候,梁靳深的浴室中有这瓶洗发水吗?曲邬桐记不清了。
第二次第三次去的时候,这瓶洗发水在吗?
还是,其实压根跟她毫无关系呢?
努力在记忆中以洗发水为关键词搜索相关记忆,曲邬桐竭尽全力也只能回忆起一个画面。
那一年春季,梁靳深曾帮她洗头。
他的公寓水压不稳,热水器出水总是冷热交集,某次曲邬桐洗头洗到一半更是全部只出冷水了,冻得她哇哇叫。
“怎么了?”梁靳深闻声急忙敲了敲浴室门询问。
曲邬桐冻得直发抖,声音都变成了颤音:“没有热水了。”
一边向房东反馈,梁靳深一边劝曲邬桐先出来,不要冻感冒了。
“可我刚开始洗头。”委屈,曲邬桐咬着牙用冷水冲干净了身上的沐浴露泡沫。
梁靳深说:“你先出来,我烧热水帮你洗。”
于是烧了一大盆热水,梁靳深精细地兑着冷水调节水温。
搬了张小凳子,曲邬桐裹着厚厚的浴巾坐在浴缸边往浴缸里探头,任凭他弯腰帮她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