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邬桐窝在他的单人床上看了一下午的专业书,而梁靳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沉默写代码。
太阳落山,一人一杯方便面,浓重的调料包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房间。
曲邬桐的红烧牛肉面里卧了一枚溏心蛋与一根香肠,梁靳深的普通香菇炖鸡面被她吃了一口又一口,作为交换,她将半截香肠与半颗鸡蛋夹进他面里。
充当餐桌的书桌上摆着个啤酒玻璃瓶,插着曲邬桐前几天从路边拾得的月季花,风扇摇头晃脑,曲邬桐上大学后蓄长的长发飘散,缠住花枝。
梁靳深看见了,擦了擦手,轻轻用食指勾下她的头发,下意识顺着将其别到她耳朵后。
顿了一下,她继续埋头吃面;梁靳深也火速收手;两个人的耳朵一样红。
这就是那一天他们俩最后的交流。
这个夏天忽然变得好安静。
除却她的邮箱里多出一份他的体检报告,作为回复,她也将自己
的体检结果塞进附件里发给他。
再次到他的出租屋是在夏末。
期末周的八卦好像总是更精彩些,曲邬桐的舍友们几乎每日都能带来不同版本各种主人公的故事;从校园女神陈沛沛与某个体育生恋爱到某个学院教授出轨被抓大闹行政楼。
八卦虽然有趣,但也确实影响学习;确认完某件事情后,曲邬桐便背上电脑出校门,口袋里装着几条速溶黑咖,决心写完剩下半截课题报告再回学校复习思政课的闭卷考。
踮脚,她熟门熟路地从他家门口那盏忽明忽暗的灯上取下钥匙,开门,放包。
从发出巨大轰鸣的小冰箱中拿出一瓶冰矿泉水,倒入咖啡粉,曲邬桐一边将它晃匀,一边拿出电脑,习惯性地就要往他床上扑。
可脚步在看见单人床上新换的床单时顿住,先前的黑白灰棉麻三件套摇身一变成了碎花真丝样式,曲邬桐歪头,忍不住笑。
上完家教,梁靳深在街边小摊应付了晚餐,垂着眸想着心事,沾染着一身燥热的夏意,漫不经心地打开出租屋房门。
“怎么那么晚回来,”曲邬桐听见动静,一边写着报告总结部分,一边拉长了音轻声抱怨,“我好饿。”
梁靳深一愣,急忙解释:“我不知道你要来,”转身又出门,丢下一句“我去给你买晚饭。”
怎么看,怎么都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那份米线被递到曲邬桐面前时还冒着热气,梁靳深的手心里也冒出热汗。
“谢谢。”曲邬桐对他笑,心情不错。
梁靳深别扭地侧过脸,喉结滚动。
夏季总是多雨,当曲邬桐将写完的报告丢进导师邮箱时,有雨接连落下,砸在出租屋上方那半扇窗上,搅乱一些不明心事。
“下雨了。”曲邬桐关上电脑。
“嗯。”梁靳深的声音紧绷,身体也紧绷。
“我没有带伞。”
“那……”他的停顿在嘈杂雨声中变成一个破折号,“留下吧。”
“好。”
趁着曲邬桐去洗漱,梁靳深急忙打开电脑上的加密文件夹。
一颗心变成被雨水或是她的洗澡水打湿的海绵,柔软的沉重。
红着脸与耳朵,他认真复习起这段时间预习的笔记。心中反复默念着一些笔记重点——前戏、温柔、观察、口、手……
做了那么多年优等生,梁靳深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差生的考前苦恼与忐忑。
浴室门被推开,带着柑橘气息的蒸腾水汽涌出,一下便挤满了整间出租屋。
曲邬桐只穿着一件梁靳深的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遮不住连字符般的锁骨;他递给她充当睡裤的运动裤被她遗忘在浴室,露出两截白花花的腿。
应该问一下的,他要不要出门帮她买件睡衣,可心脏撞得胸膛生疼,他慌乱地挪开眼,什么都忘了。
湿漉漉的她是漩涡,眼睛掉进去了,心也会跟着跌进去。
“喝点酒吧?”曲邬桐提议。
她看过了,冰箱中还留着期中她熬夜赶Due时带来的一瓶啤酒。
点头,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脑上的页面,梁靳深被那柑橘水雾堵住口鼻,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
出租屋小得可怜,只放得下一张书桌一把椅,一张床与低矮的冰箱,再加个左顾右盼的风扇,就什么都挤不下了。
于是两人盘腿坐上床,冰啤酒拿在梁靳深手中,拉环被拉开,冒出碳酸炸裂的声音。
他伸手,将啤酒递到她面前;可曲邬桐并不接过,微微俯身凑向前,就着他的手,低头喝酒。
她低垂的睫毛成为痴痴绣花针,柔柔穿进梁靳深的胸膛,系上一个漏洞百出的蝴蝶结,易拉罐上蒙着的粼粼冷气沿着掌心蔓延,他的脑袋里下起一场雨。
曲邬桐饮了两口便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梁靳深,水钻一样的质感,毫不费力地将他划开,那些难堪心事差点全下意识坦白。
急忙也低头喝酒,冰啤酒滚进喉咙里,酒精挥发占领大脑,梁靳深发现自己的酒量有点差。
谁都没说话。
你一口,我一口,在出租屋内,伴着雨声与风扇转动声,慢吞吞分食完一瓶冰啤酒。
谁都没有醉,但两张脸通红,像是被桌上那束长青的月季花染了色,春意盎然的颜色。
易拉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手牵在一起,曲邬桐好奇地牵着他的手,度量他的掌纹,圈定他的指节,摩挲他指腹的薄茧;像在对待心爱的玩具一样对待他。
灯泡昏暗,雨声嘈杂,气氛黏稠得像是某种柑橘糖浆,一不小心就把两个人的唇粘在一起。
曲邬桐的那一颗心痒痒的,感受着他唇齿间轻薄的酒味。
一切笔记,所有重点,在这个瞬间全部都被遗忘,梁靳深捏着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试图在幽幽的灯光下寻觅到一星半点的她不情愿的或是玩笑的情绪。
对视着,吻就落了下来,伴着雨珠敲打玻璃窗的节奏,细密地轻轻地,他啄着她的唇。
笨拙而轻盈。
关灯,曲邬桐躺倒在他的单人床上,侧过脸,盯着窗户上迷蒙的水迹。
梁靳深脱掉上衣,路灯透过窗洒在他的背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塑料膜拆封的声音在出租屋内显得很突兀。
其实应该再确认一下的,感情状态,曲邬桐宕机的理性缓慢重启中,下一秒就又被梁靳深吻住。
单人床摇摇晃晃,曲邬桐咬住唇,眼前是梁靳深低俯的平直宽阔的肩线,她发觉自己的身体中也在下着一场雨,一场将他浇湿的雨。
好学生梁靳深按着自己的笔记重点一步一步实践,出租屋很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用手来观察。
梁靳深想起自己在这学期的志愿活动试课中曾学过几节盲文阅读,他用指腹轻轻地碰着曲邬桐的身体。
她是一首诗,而他认真阅读。
不想也不忍在这首诗上留下任何笔记,梁靳深用舌头轻柔地舔,尝到一些甜的涩的属于柑橘的滋味。
暴雨过后,清晨泠泠天光投进窗内,梁靳深与曲邬桐挤在狭窄单人床上。
积水沿着屋檐敲出平仄韵脚,他的心被浇灌,长出一颗青青圣女果。
这样的夜晚常常重映,他们是亲密又生疏的关系。
大四,梁靳深抛弃保研名额,远赴匹茨堡读博;而曲邬桐保研直博他的学校。
那个多事之秋太干燥闷热,他们之间的关系停滞,那些夜晚被晒干。
只是某天,梁靳深偶然打开吃灰已久的国内邮箱,看见一封邮件。
发件人:“曲邬桐”<Quine@162.com>;
发送时间:2022年7月15日(星期五)晚上6:05
收件人:“梁靳深”<Samuel@162.com>;
主题:I'llcomeseeyounextmonth
第4章 Trailer1.4-40%
曲邬桐下个月将与导师赴美参加学术会议,顺便找他玩几天。
就是这样简单到可以用一句话清楚概括的事情却让梁靳深心烦意乱,校内班车上将那封邮件反反复复阅读,都猜不透她的心。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名为“曲邬桐”的病毒,让他宕机,让他的生活“404”
“Welcome.”
一整封回信只有一个词,梁靳深却斟酌了一整天才发送,邮件附件中藏着的pdf关于他的公寓地址与周边相关公共交通路线等所有信息。
一边笑自己自作多情,他一边挽起袖子为逼仄的公寓做起大扫除。
在约定好的曲邬桐落地的前一天,梁靳深依然怀疑那封邮件是她的恶作剧。
他在她面前总是没有信心,需要劝服自己做好一切都落空的心理准备。
尽管已努力将她设为违禁词,可在超市购置食材时,上下电梯时,开关电脑的生活间隙中,他还是偶尔会想起她。
梁靳深失眠好几夜。
曲邬桐如约而至。
梁靳深需要用力抿住唇才能忍住笑,将他认真烹制的甜口番茄鸡蛋盖浇饭放在饥肠辘辘的她面前。
很安静地看着她吃完了一餐,曲邬桐的胃被装满,梁靳深的胸膛仿佛也充盈。
“陈沛沛订婚了?”曲邬桐盘腿坐在地上 ,低头搭建着他拼到一半因学业而搁置的乐高,随口问。
“嗯。”梁靳深看着她光着的脚,调高了地暖温度。
她点头,继续拼着那束积木花,“数学老师好像要退休了,小梁的小孩下个月就满月了,康康上周订婚了……”
从陈沛沛扯到高中老师,提及高中同学与大学共友,曲邬桐好像只是简单来找他这个高中同学叙叙旧,聊聊八卦而已。
梁靳深捧着电脑改论文,在她身旁安静聆听,电脑上的文档页面从七点到十点却一直停留在第三页。
“你呢?”在曲邬桐絮絮叨叨提及她与李竟等人的国庆游时,梁靳深终于开口截断她的话,“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耸耸肩,曲邬桐拼上最后一个粉色积木:“还不错,应该能如期毕业。”
“你呢?”她反问。
“也还可以。”他稍微舒心了些。
关掉做了一晚上无用功的文档,梁靳深深呼吸,“你在谈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