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靳深望着她的侧脸,看着她青青的眉,胸膛中好像也有一支细竹落地生根。
“喜欢要大胆开口说,不喜欢什么也要勇敢说出口。”她举起一串玫瑰香葡萄,转身,找到他的眼睛。
“比如你喜欢吃葡萄却一直没说过。”这还是她偶然某天请他喝果茶时才发现的。
将那一串圆润润的葡萄装进保鲜袋,曲邬桐继续啰唆着:“还有你其实不喜欢吃鸭胗,却也藏着掖着。”
昨天曲邬桐与程立绮偶遇,听她关切嘱托了一大堆与梁靳深有关的细节,慢半拍了然他的关于生活的喜恶。
她这个爱人,实在是不合格。
幸好他足够爱她。
在购物车上放下葡萄,曲邬桐伸出食指,虚虚地在他胸口点了几下。
“梁靳深,你配得上所有的圆满与喜剧结局。”
她垂着眼睛、眼睑上涂抹的一层薄薄粉色珠光眼影在超市新鲜灯光下闪烁,梁靳深的心脏里也有流星同步闪烁掉落。
“包括你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叹了一口气,点头,曲邬桐又抬起眼睛,脸颊上闪亮的雀斑将他映亮。
“当然。”
好简单的两个字,就像是那一对正别在衬衫上的银质袖扣,叮叮咚咚清脆地碰撞。
“你要向我学习,要自我一点。”
曲邬桐模仿他的语气,缓慢地说着。
“喜欢谁讨厌什么都干脆利落。”
“比如我喜欢你这件事——”
向前踢了踢脚,用高跟玛丽珍鞋的鞋尖蹭蹭他的皮鞋尖,曲邬桐盯着他纤长的睫毛,捻了捻指尖,昨夜收敛了力气去碰他的睫毛的触感还了然于心。
有点痒,有只蝴蝶从指尖窜到心脏。
“说出口也没有很难。”
第53章 Level9.697%
倘若有天世界崩塌,曲邬桐成为一颗番茄,也不会是软塌塌甜津津的那颗,而应当会是野蛮生长而成的锋利的涩口的那种
番茄。
她上扬的眼睛是未开刃却依旧锋利的青铜匕首,泛滥着透亮的青色,与她丛生的细细眉毛交相呼应。
梁靳深看着她的眼睛,瞧见在这一汪幽绿的春水中映出的那一个小小的自己,他被淹没,却毫无挣扎的需求。
猝不及防地被这一把温柔匕首割伤,番茄酱横流,心脏急跳,梁靳深脑袋宕机,衡量不出她那一句话中蕴含着多少玩笑意味,又藏着多少真心。
“我也爱你。”
启唇,梁靳深只能说出最为简单的单音节词,害怕再多说话,又会五音不全地跑调,又会泄露他此刻如雷的心跳。
抬手,将掉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曲邬桐轻轻笑了下。
她贴近他,踮脚,与他鼻尖相触,在无人的货架角落与他轻轻交换一个吻,夹杂新鲜蔬果气息的吻。
“再买一点无花果吧!晚上我们做无花果蛋糕。”
后脚跟着地,这个吻蜻蜓点水般地结束,她宛如什么都未发生过似的,自然地开口,并随意挑出一颗无花果在手中抛了抛。
梁靳深感觉自己的心变成那颗忽然失重的无花果,被她玩弄在掌心中,抿唇,依旧柔和地回答:“好。”
后备厢被塞满,各种蔬果各种她爱吃的鱼肉以及零食,满满当当地挤占车内的空间,梁靳深闻到自己衬衫上沾着的一点来自曲邬桐的香水味,弯了弯唇。
开着车跟在曲邬桐的车后,安稳地驶过曲折的高架桥上,又好运地赶上一路绿灯,梁靳深关于交通的出走多年的情绪也在缓慢地回到正轨。
倒车入库,停车,车窗被快一步下车的曲邬桐敲了敲,他降下车窗。
“快打开后备厢,我们一起搬回家。”
轻声应好,梁靳深喜欢“我们”与“回家”这两个词,下车,打开后备厢,与她拎着满满的采购战利品挤进电梯。
晚餐后,曲邬桐变身梁靳深的尾巴,笨手笨脚地跟在他身边一起学做无花果抹茶甘纳许蛋糕。
为他系上那一件轻松熊围裙的绑带,曲邬桐憋笑,转过身,麻烦他帮她绑紧身上的那件黑色格子围裙。
低头,系了个漂亮蝴蝶结,梁靳深用眼睛丈量她的腰,还是太过纤弱,他的投喂之路依然任重道远
洗净手,曲邬桐举起两只手,自然风干,兴致勃勃地询问:“梁大厨,我们第一步要准备什么!”
“你先洗水果,我来准备蛋糕坯的材料。”梁靳深挽起衬衫袖子,那枚邬桐花袖扣闪闪发光。
“收到!”曲邬桐双手叉腰,热情满满地朝他笑。
往蛋清中加入代糖打发,梁靳深一边留心着蛋清的状态,还得分神来确认一旁费力剥着无花果皮的曲邬桐的进度。
“对了,下周日李竟结婚,你有空参加吗?”
脑袋中的原子无时无刻不在碰撞,曲邬桐上一秒还在思考婚礼手捧花搭配,下一秒就冷不丁想起手包里塞着的那封婚礼请柬,皱着眉,与熟透的无花果斗争,随口说。
“嗯。”险些将糖拿成盐,梁靳深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调料架上可疑的空缺,轻声回答。
艰难地,他努力在摆脱对于药物的依赖,尝试找回对睡眠与情绪的控制能力。
因为,最好的特效药此刻已在他身边。
“要随多少份子钱合适呢?”曲邬桐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把难题抛给梁靳深。
猜不透她对于李竟的具体亲昵程度,梁靳深迟疑地开口:“8888?”
“也行,数字挺讨巧的。”没有任何迟疑,她也没有任何意见。
往蛋黄中加入面粉,没控制好力道,面粉在空中短促地停留,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掉在他手上,像下了一场雪。
“好。”梁靳深的声音晦涩,像是打发过度而生硬的奶油。
“反正我们12月就结婚,马上也能把这个份子钱要回来。”
终于处理完所有的无花果,曲邬桐嘟囔着,满意地看着满满一盘子的香甜无花果肉,松下肩膀。
心情像是放入烤箱缓慢被烘烤得蓬松的蛋糕,梁靳深又找回好心情,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李竟真的是命好。”
忍不住八卦,曲邬桐拧开水龙头,低头认真洗手。
“我以前很为他担心的,害怕他考不上大学;怎么知道他居然靠自己游进211,还踩了狗屎运投资了游叙,就业问题也解决了。”
将蛋黄糊与蛋清混合,梁靳深的心跟着起起伏伏,搅散成手心中不受控的湿漉。
“李竟那么普通一个人,居然能遇见这么漂亮这么高知的未婚妻,真的是高攀了!”
每次一看见李竟女朋友与他一同出现,曲邬桐就忍不住惋惜,在此刻也长长叹气。
“李竟结婚你会不高兴吗?”
梁靳深握着打蛋器,慎重地像是捏着红笔。
这个问句是全世界最难的情感压轴题的变式。
梁靳深解了三年,得出一个酸涩的错误答案,偏执地不肯落笔,在今晚才知晓有对错答案的可能性。
心脏跳到了喉咙间,他在死里逃生的边缘。
然后,梁靳深听见曲邬桐回答:“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我们可是青梅竹马!”
“你们只是青梅竹马吗?”
声音差点要走调,梁靳深小心翼翼地验算。
“不然呢?”
她漫不经心的这一句反问将参考答案翻页,替他矫正误解了十年的正确答案。
暗恋十年,也只是一个恍惚。
深呼吸,他的脑袋重新开机。
这些年明里暗里积攒的那一缸暗醋后知后觉地变质成蜂蜜。
不锈钢和面盆中影影绰绰映出自己脸上的笑,明明这个蛋糕的甜度已减半,梁靳深仍平白觉着此刻连空气都甜到掉牙了。
“确实,无论如何结婚都是一件喜事,我们还是要祝福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词不达意地胡乱表述一通,松弛得像是发酵过度的面筋,软乎乎的,里面漫溢着幸福的滋味。
那些纠缠,那些错拍,那些辗转难眠都变成了冷笑话,梁靳深后悔自己的懦弱与迟疑。
倘若那个时候勇敢一点向她表白,或者咬牙问出这些问题,可能故事的发展会大不相同。
无缘无故,有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在这个微凉的初秋降临。
那一枚摇摇欲坠的番茄一瞬间积攒了十个春夏秋冬的糖分。
只可惜,错过就是错过了,梁靳深搅拌着眼前的面糊,深呼吸,按捺住加速的心跳。
他现在的任务是——做好这一块无花果抹茶甘纳许蛋糕。
将奶油与抹茶巧克力与抹茶粉按照一定比例兑匀,曲邬桐自告奋勇地接下裱花装点的任务,笨拙地捏着裱花袋,小心翼翼地在已经被梁靳深完美刮平的蛋糕面上挤下歪歪扭扭的奶油花。
沮丧,曲邬桐手臂在发酸,不服输,又挤了一朵奶油,依旧是塌塌的不好看。
“要不还是你来吧?”
曲邬桐将烫手山芋般的裱花袋转接给梁靳深,确认,这辈子她可能只会在厨房中心甘情愿地对梁靳深服输。
“明明很好看啊。”梁靳深鼓励她,心情好得不像话。
噘嘴,曲邬桐不由分说地松手,移交任务,“你太溺爱我了。”
“不是溺爱,是简简单单的爱。”胸膛中那些缠绕得乱七八糟的粉红色的死结被解开后,梁靳深连说情话都自然多了。
“那你会爱我的缺陷和弱点吗?”
曲邬桐靠在岛台上,侧脸,看着梁靳深低垂的纤长睫毛,轻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