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晚吟一句句听着,坚定要揭发事实的眼神越来越暗淡,院长说的对,后果她承担不起,没有人会维护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她声音干涩喑哑,像是突然失去所有力气,“那……武川呢?”
院长用无所谓的口吻回答她,“他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还爱惹是生非的问题孩子,早晚会因为意气用事把自己送进去,趁着现在还没成年受些教训也好。”
“如果你要我不出面揭露张恒,那就必须答应保下武川,不能让他被警察带走,这是我的底线。”南晚吟黯淡的眼眸里涌起仅有的坚持。
院长权衡片刻,“好,但他仍要在公众面前对张恒道歉,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我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南晚吟说。
她对着院长鞠了一躬,转身大步离开。
那一天她裹着被子躲在房间床上拼命想让自己睡着,可没办法,精神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亢奋,外面的闲聊声传进来,在福利院养老的爷爷奶奶们说院长让人押着武川去外面给张恒家人道歉,武川犟着不肯开口,最后是张恒打来电话把家人劝走事情才得以解决。
武川把人打进医院,还态度恶劣不肯道歉,福利院专门举行了一场批评会。武川站在台上一脸桀骜不羁,出院的张恒假模假样当着大家面表示谅解他,所有人都在夸赞张恒有领导风范,指责武川不懂事。
南晚吟坐在人群里始终不敢抬头,台上少年的目光咄咄逼人,她不敢站出来为他作证,他就也一句不为自己辩解,以尖锐带刺的姿态全盘接受那些脏水和误解。
自那以后她和武川再没说过一句话,开学后她开始更努力学习,福利院不是她的避风港,张恒让她无比清晰地明白了不努力将会沦落的下场,她比任何时刻都渴望逃离。
好在学习上的努力是一分付出一分收获,高考结束,她的成绩优异亮眼,身世又足够坎坷,在那一年被当做城市励志人物进行宣传,政府还赞助了大学四年学费。
从平江到京市,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长久僵坐的疲惫和空气憋闷的车厢都抵不上对自由的渴望,南晚吟睁着眼睛看了一天车窗外风景。
乡村的袅袅炊烟,田地里耕种的农民,近处大江大河,远处重山叠嶂,一处处景色匆匆而逝交错在她眼中闪过,最终被城市的高楼大厦取代。
最初京大在她眼里宛若殿堂,是个神圣且文明的国度,这里的男生不像混迹在小县城街头巷尾的混混们粗鄙嘴里谩骂脏话,他们绅士有礼幽默风趣。女孩子们也友善热情,对待第一次见面的舍友都精心准备好礼物。
南晚吟初到宿舍看到书桌上摆放的三个包装精美的礼物时一度以为是有人放错了,同寝室的其他人都在家人帮助下布置床铺,只有李念微看出她的窘迫出声解释。
南晚吟感激道谢,随即反应过来她们的书桌上都只有两个礼物盒,身为寝室一员她成为了唯一没替大家准备礼物的人。
她虽没有提前准备,但想要事后补救也完全来得及,可身上的钱只够维持日常开销,她无法回送她们等价的礼物,跑遍学校附近的精品店
才买到三个水晶球音乐盒。
南晚吟至今仍记得徐玲拆开包装纸看到里面水晶球时露出的嫌弃目光,李念微不语,可那副欲言又止还要照顾她自尊心的样子其实比徐玲直白的厌弃要更让人难堪。
她回送的礼物过于廉价,是哪怕过去再多年也仍可以被拉出来谈论嘲笑的小家子做派,可即便如此,那也是她能回馈的全部了。
大一上半学期,南晚吟过了一段备受关注的日子,经常有不认识的人和她打招呼,专业课教室里、食堂、回宿舍的路上……仿佛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跳出来几个想加她微信的人。
她头一次收获这么多热情和善意,唯恐辜负了其中任何一个,对他们的要求都尽可能满足。
直到徐玲男友的事爆发,一时间千夫所指,她疲于解释求和,只想事情尽快平息,而她那时尚未意识到大家对真相并不那么关心,因身处在谣言中心的人足够出名,所以大家才津津乐道,一旦事情得到澄清,他们反而觉得无趣。
后来她的微信里经常会有人言语轻浮发来一句“约吗?”,她眼里的文明国度开始一点点变得畸形,这里的人不谈喜欢,也不像那些青春期少男少女恶的浅显表面,他们谈欲望,谈价值,谈后台背景……
他们不摧毁你的肉Ι体,却从精神层面令你卑如尘埃。她开始对殿堂祛魅,将自己伪装成不起眼的人,只求能安稳度日。
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生存法则,这是她由亲身经历悟出的道理,福利院靠争靠抢,在那里院长和领导层拥有绝对话语权,所以只要能让他们看见就意味着能比其他孩子拥有更多机会。
而京大不是这样,这里是弄权者的摇篮,这里喜欢把人性的扭曲和崩塌当做节目欣赏,在这里露头冒尖会被当成富家子弟们愚弄的白鼠。
南晚吟学会收敛锋芒,学会在争论时率先退让,学会隐匿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
她最大的愿望是顺利毕业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安度余生,有可能的话还想养一只猫,其他的就不奢求了。
可现在她发现一切成了奢望,手术室里急救人员进进出出,她怔怔看着染血的双手问自己这样的生活还要忍耐多久。
受欺负要粉饰太平,被造谣要主动谅解,甚至手心那张房卡都在提醒她案板上的鱼肉没资格反抗。
可凭什么啊,少爷小姐的爱情故事凭什么要她做牺牲者,忍耐换不来适可而止,屈服只会令压迫变本加厉。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路边的落叶会被行人踩烂,摆盘的蔬菜会被挑剔遗忘,便宜的乳液会在挤压不出时被轻易丢弃,因为这些东西都太过廉价,
她要做昂贵皮包上的金属标志,做华丽腕表上永不停歇的机芯,做皇冠上那颗最大最闪耀的钻石。
如果权势能让人随心所欲,她愿以此为自己加冕。野心勃勃也好,不择手段也好,南晚吟告诉自己从今往后要一步步向上攀登,直到戴上那顶属于她的皇冠。
那条追逐名利的道路,现在启航也不算太晚,掌权者的游戏桌上,她恰好同时拥有两张入场券。
汪越是海盛集团继承人,在寸土寸金高官遍地的京市算得上富甲一方,攀上他是现阶段最轻易快捷摆脱窘境的机会,可局限性也很明显,汪越这种玩咖眼里只有新鲜感,他这种人不谈感情,喜欢的时候将人捧上天,不喜欢一脚踹开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她不想做昙花一现的金丝雀,所以汪越这张牌要撕掉。
抛开他,眼下唯一的机会就落到裴泽州身上,沉稳内敛斯文儒雅的上位者,待人尊重,骨子里却是冷情,拿下他的难度很大,可回报也足以令人心动。
抢救室的门打开,武川被推出来,南晚吟起身迎上去,眸底充斥着欲壑难填的野心。
往后,她要拉着武川去争去抢,去攀爬那条荆棘之路
第8章 想要碾碎这座山,先要掀翻心里……
充斥消毒水味的病房里武川躺在床上还未醒来,护士为他打好点滴,南晚吟坐在病床旁微垂着眸,手机上是她能搜索到的所有和裴泽州相关的信息。
病房外响起敲门声,随后有人推门而入,穿西装的男人视线在三人间里扫过一圈,随后目标明确走到南晚吟面前客气开口:
“南晚吟小姐你好,我是裴先生的助理田浩,现在方便吗?我们出去单独聊聊。”
南晚吟点头随他到外面走廊,田浩开门见山,“武川先生的医疗费用我刚刚已经缴齐,病房也已经升级为vip套间,这张卡里是十万块,用以补偿你和武川先生的损失,如何分配你们自行决定。裴先生只有一个要求,这件事到此为止,希望不要再有人去打扰沁雪小姐。”
按理说这样的处理方式她应该感到满足,裴家那种背景不欺压她们就该知足了,因此田浩在告知补偿方案后从未想过南晚吟会拒绝。
在他来之前,她的底细就已经被查清楚,四岁时父母双亡成为孤儿,因在世的亲人都拒绝抚养而被送进福利院,苦读十年才金榜题名一跃考进京市的顶级学府,毫无背景孤苦伶仃的一个女孩子拿什么底气抗拒赔偿金的诱惑呢?
“田助理,我想见一下裴先生。”
田浩下意识回“好”,片刻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拧眉不解,“如果赔偿方面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再商量,只要不是很过分我这边都可以代为敲定。”
“我想见裴先生并不是对赔偿有不满,而是有些事情想当面和他说,麻烦田助理帮忙转达一声。”南晚吟解释。
“裴先生工作繁忙,恐怕很难抽出时间。”田浩委婉拒绝。
“那我可能会将这件事无所保留地爆料在网上,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田浩温和的态度尽数收敛,“您最好考虑清楚,裴先生习惯与人为善,但善良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比起见我一面这种微不足道的要求,不善良的方法要付出更高成本吧?”
“南小姐,您实在不必如此执着。”
“抱歉,如果有别的路可走,我也不愿耽误裴先生时间。”南晚吟在田浩的凝视下坚持说道。
沉默片刻,田浩开口,“我打个电话向裴先生请示。”
“感谢。”
田浩拿出手机走远,这通电话没打多久,他回来后将裴泽州的话转告,“明天下午两点,我接您去裴先生办公室。”
“好,谢谢田助理。”南晚吟话音没有就此打住,她动了动唇问打算离开的田浩,“刚刚说的赔偿……还给吗?”
能成为国内顶尖金融公司总裁的助理,田浩表情管理能力已经练到炉火纯青,所以即便南晚吟问出这种趋近于贪得无厌的问题,他也只是维持礼貌笑容给予肯定回答。
送走田浩,南晚吟没急着回病房,从手机通讯表里找出一串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响铃的十几秒里她的视线越过走廊窗外,夜色沉沉,如她暗淡的前生,也似未知的将来。
“喂。”
电话接通,南晚吟自我介绍,“陈姐,我是南晚吟。”
“我知道,你的号码我备注了,打电话过来是想清楚了?我早就说过你这张脸不出现在荧幕上是暴殄天物,清纯脱俗的新人这几年在娱乐圈很受欢迎,观众包容度也高,现在入行正好。”
陈静是大一那年南晚吟周末外出兼职发传单认识的,她自我介绍是星耀娱乐的经纪人,问她有没有兴趣进娱乐圈当明星。
南晚吟当时一心学习,陈静的橄榄枝对她而言是水中月镜中花,遥不可及,她只想顺利毕业,明星和娱乐圈与她的人生规划不符,所以没什么犹豫就拒绝了。
陈静也没执着,毕竟娱乐圈新人一茬接着一茬,最不缺帅哥美女,南晚吟的资质她看好,但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所以留了联系方式后告诉她以后如果想通了随时可以联系。
时间一晃过去快四年,陈静拿不准南晚吟现在有没有长残,真要签合同的话还得当面见一见才能放心。
“陈姐,我是想入行,但不是以艺人的身份,我想像您一样做经纪人。”
陈静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该笑,“经
纪人有什么好当的,这一行论起光鲜亮丽还得是明星,你这姑娘别学傻呀。”
“您说的我都想过,可我资质愚钝,唱歌、跳舞、演技没有一项拿得出手,就连性格都乏善可陈,实在想不出有哪一处优点可以支撑我在娱乐圈立足。比起昙花一现的瞩目,我更想要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
陈静这下倒说不出她傻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娱乐圈这一行美貌是通行证,可仅有美貌是行不通的。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方式有很多,今年爆红的男女选秀,各剧组试戏的群演,再不济也可以上些小综艺刷刷脸。
她本意也是想把南晚吟往这些领域捧,能红起来最好,不能也不会有太大损失,毕竟她手底下又不是只签了一个艺人,每人身上喂点资源总有能得到回报的时候。
而现在南晚吟直接替她省去了试错成本,陈静觉得惋惜的同时也看到了她的潜力。
“你找时间来星耀面试吧,我刚好缺个助理,以你的简历通过面试没什么难度,先在我手下干一年,熟悉行业积攒些人脉,等你觉得能独当一面后就可以申请由助理转为经纪人。”
“谢谢陈姐,不过我也可能会以另一种方式成为您的助理,希望您到时候不会介意。”南晚吟说。
陈静在娱乐圈里混迹多年,这点话音还是能听出来的,“如果你有本事空降,别人什么反应不知道,我是会偷笑的。”
结束通话,南晚吟从反光的窗玻璃上看清自己,扎成马尾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的厚重刘海,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以及简朴土气的穿着。
这样平乏的样子就能吸引宗淮和汪越吗?
对裴泽州理应更加用心些,那么从哪里开始改变才好呢?
南晚吟笑了笑,玻璃上的倒影也随之鲜活生动。
再次回到病房时武川已经醒来,护士来推他换病房,南晚吟收拾好临时买的住院用品跟在后面,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在vip病房安顿好了南晚吟才在他病床边坐下。
“宗淮早就开始找你麻烦了是吗?回消息晚不是因为忙,是怕我知道。”串联起前因后果,武川的反常也有了答案。
“你答应他们什么了。”病床上躺着的人目光灼灼盯着她。
他那时意识已经不清,只隐约知道她被威胁了,那种境况下能把他带出来,武川看场多年,人性丑恶一面见得多,南晚吟就算不说他也猜得到。
“我有办法应付过去,你安心养伤。”
“拿什么应付?汪越是什么人你清楚吗,和他有牵扯的女孩下场多惨要我说给你听吗?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汪越就是个没底线的豺狼,嘴里吐出的骨头都没有完整的,惹上他是与虎谋皮,她一个学校里温养大的学生,拿什么应付这些人。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南晚吟扶着他往身后垫高枕头,“你有什么躺着说也一样,医生说额头上挨的那一下有点重,可能会留疤。”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南晚吟,汪越不是张恒,他想整人多得是法子。你想办法和学校请假去外面躲一阵,他那边我来处理,以后也不要留在京市。”
“你的处理就是认打认罚吗?武川,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