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讨不过是应付形式。
教导主任被气红脸,连推两三次反光的眼镜,在这时他也词穷,他走到话筒的位置,因为太高,不得不扯过架子:“安静,安静!”
“陈砚南!”
“在。”
教导主任扯着领口给自己灌口气,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出:“你来我办公室!”
秦芷整个人好似钉在原地。
初秋的太阳的强度不比夏日的衰减多少,她被强烈的日光照得不能完全睁开眼,她置身人群中,又像是远离,耳膜里嗡嗡声如蝉鸣,她口干舌燥,始终看着台前。
她不会自作多情认为这件事跟她沾上一点关系,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荒诞。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脏跳乱节拍。
也许很多年后,过去的人跟事物逐渐褪色遗忘,她也还是会记住今天,现在,她嫉妒他的鲜活,自由,不被规训的灵魂。
秦芷才惊觉,也许走廊上的那一瞥,早已如一粒种子悄然破土,在日夜浇灌下,在她没有察觉的时间里,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她握着左胸腔的位置,感受着一点点细微的刺痛感。
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
早会结束,学生陆续回到教室,也是这时候,秦芷看到陈爷爷的身影,身边是两位年轻教师,正引着陈爷爷往教务处去。
陈爷爷接到电话,听到昔日学生说自己孙子跟人互殴时,第一反应是问他有没有事,受伤严不严重,得到没事的回答时,他呼出口气,口气冷硬地说怎么不打死他。
学生委婉说:“砚南没什么事,但另外几个有点事,所以陈老师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来趟学校。”
陈爷爷棋没下完,当即打车就到学校。
到教务处门口就见立着个高大身影,背对着他,他迅速扫过他一眼,的确没看到什么伤口后才抬腿往里面去。
教务处里大部分都是陈爷爷学生,以及后辈,见他进来,不约而同起身,叫句陈老师。
陈砚南回头,叫声爷爷。
陈爷爷直接走过去,没搭理他,跟其他老师打招呼。
整件事不复杂,几分钟陈爷爷了解来龙去脉,赵启鹏对道歉不执着,不道歉就不道歉,他又不少根筋,况且他谈恋爱的事都知道,万一被捅出来,比互殴还严重。
教导主任在教育陈砚南做检讨的态度。
陈爷爷板着脸,觉得很丢人,当一辈子老师,叫过无数的家长,没想到人老退休后,被自己学生叫了家长。
“事呢就是这么个事,辛苦陈老师跑一趟,这样反正下午放假,陈砚南您就先带回去聊聊。”
教导主任多清楚陈爷爷的作风。
他是懒得管了,不如让亲爷爷领回去再教育。
陈爷爷点头:“好,给你们添麻烦。”
“哪里。”
从教务室出来,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往校门的方向走,陈爷爷背着手,一言不发地上出租车,陈砚南拉开另一扇门,低身坐进去。
整个下午,秦芷没能上好课。
她听到叶奕然说陈砚南没去上课,被家长带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她提前收拾好书包,课铃响起就出教室,成为第一批离校的学生。
路上,她看着车窗出神。
等到小区楼下,秦芷攥紧书包带子,反倒慢下脚步,她慢吞吞地上二楼,拿出钥匙开门,下意识屏住呼吸,怕看见冲突场面。
从小到大,她经历太多次父母吵架,她无能为力地缩在角落。
如果爷孙俩吵起来,她要做什么,偏向哪边?如果有必要,她一定会向陈爷爷说起赵启鹏跟自己朋友的事,说他不是个好人,那么打他,听起来是不是可以被原谅一点。
胡思乱想下,秦芷推开门。
跟预想的不一样,没有争吵,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甚至没有人……秦芷缓慢地眨下眼睫,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可能陈爷爷将这件事告诉给陈砚南爸妈,他爸妈过来接走他?
秦芷拖着脚步进来,关门,换鞋。
她在思考要不要给陈砚南打电话时走过玄关,穿过客厅,正要进房间时,被突然响起“回来了”吓得抱紧手臂抖了下。
秦芷回头,看见的是贴着墙壁站立的陈砚南。
他穿着学校校服,没有站得笔直,只是肩膀靠着墙,抱着手臂,垂着的眼睫让眼窝看起来更深邃,他处在背光位置,瞳孔的黑色显得更深。
秦芷下意识去看房间里其他地方。
陈砚南掀唇,嗓子里有几个小时未进水的哑:“出去了。”
“哦……那你?”秦芷小声问。
陈砚南勾动下唇:“面壁思过。”
老爷子认为他没有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也知道他什么德行,要是能听进去别人的训斥就不是孙子了,为自己血压着想,让他体罚,自己琢磨去。
“哦。”
秦芷稍微松口气。
陈砚南目光扫过她肩膀:“不重吗?”
秦芷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放下书包,她低头放下来,准备进房间时脚步又停住。
她看到他手指关节处的青紫色瘀痕,
眼皮略跳一下。
秦芷望着他,轻声问:“为什么打赵启鹏?”
陈砚南回望着她,神情慵懒,面色冷白,但唇是自然的红,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打球太菜。”
秦芷微愣。
这是什么理由?
像是读懂她的心理,他补充:“所以看他不爽。”
第10章 藏月“你跟他更熟?”
理由好荒唐,秦芷不怎么信。
但陈砚南不想说,她也不会追问。
所以她只是哦一声,就没有后续,她纤细的四肢套着偏大的校服,模样看起来安静又温暾,像是雨后沉默地挂在树梢的白色小花。
秦芷进房间,放下书包后出来,在电视柜前蹲下,翻找出塑料小箱子。
陈砚南眉心动了下,问:“你找什么。”
“找药,你手上有伤。”秦芷从里面挑出红花油,她走过来:“活血祛瘀的,对你的伤有帮助。”
秦芷将药递给他。
“怎么用?”
“用掌心揉开就好。”秦芷说:“手,给我一下。”
陈砚南抬起手,翻过手背,他手很漂亮,没什么肉,骨骼感很强,手指修长,关节明显,冷白的肤色下,在一片青紫色的瘀痕里,能看见蛰伏的筋骨,宣泄着隐而不发的暴戾与力量感。
秦芷低着头,于寂静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拧开盖子,上药动作很轻。
红棕色的液体,辛辣的气息四处蔓延。
“揉一下。”秦芷做一个示范的动作。
陈砚南学着揉开,一只手涂完换另一只手,他抬眼,入目是少女侧脸,脖颈纤细柔软,有若花苞下的根茎,在此刻低垂着。
药没涂完,突然响起开锁声,跟着是南瓜的声音。
秦芷没来由地慌一下,第一反应是拉开跟陈砚南的距离,她刚有所动作,手臂上一紧,陈砚南抬着下颚示意,她忘记盖子。
她立刻去拿,将盖子拧紧。
陈砚南才换一只手揉药水。
被攥住的手臂僵着,秦芷清晰地感知到从他掌心里传出的热度,透过单薄布料,强而有力。
门在这时候被打开。
南瓜先蹿进来,它早闻到两个人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扑向秦芷,尾巴摇成螺旋桨,张着嘴像是眯眼在笑。
小狗长得很快,从秦芷跟它第一次见面时,它还是只能抱起来的小奶狗,到现在,它大一圈,她的力气让她抱它都困难。
秦芷一只手揉揉它的脑袋。
小狗的世界很单纯。
陈爷爷在这之后,进来就闻到红花油的味道,他生陈砚南的气,对秦芷却不是不带情绪的,他提着菜,说待会儿就做饭。
“我帮忙。”
秦芷说,她可以做一些剥蒜择菜的活。
陈爷爷提着菜去厨房,不免看到罚站的陈砚南,站姿太随意,他板起脸:“站直。”
陈砚南笑着照做。
陈爷爷对孙子的笑容视而不见,他对秦芷说:“不用给他涂药,打架的时候不知道痛,打完也没资格叫痛。”
秦芷轻点下头。
南瓜已经摇着尾巴,奔向另一个人。
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像往常一样蹭他的裤腿,还没得到摸摸的奖励,就听见不远处的呵斥:“离他远点。”
南瓜听不懂,但陈砚南没搭理它,它只好紧挨着他地坐着,脑袋仰得高高的。
在秦芷放完药,往厨房去时,看见的一人一狗罚站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