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特意追上她,跟她攀谈,她抬眸望过来的那刻,如遮掩日光的云雾,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好好表现。”
吴钦踩灭烟头,做个闭嘴的手势,转头走向秦芷。
他们需要在当地住一晚,房间在二楼,里面有地暖,布置得还算舒适,吴钦想要帮秦芷拿行李,被拒后也没坚持,立在门口说:“明天早上四点半集合?”
秦芷点头先进房间,洗漱完看手机,才看到杨薇发来消息,这几天,她们时不时聊天,杨薇想让她分享沿途风景。
杨薇问她今天去哪玩了,日照金山拍到没。
秦芷抱着电脑坐在沙发处理新拍照片时顺便回复。
杨薇:「那你现在在哪?」
秦芷分享自己的位置,同时发给她几张照片,原图直出,这里的天很蓝,不用怎么调参数,就已经能当壁纸的程度。
杨薇:「哇好漂亮,看起来好高级,好羡慕你们会拍照。」
照片选完秦芷先发去社交媒体账号,她自己经营着玩的私人号,因为去的一些地方偏小众,图又拍得好,渐渐地积累几万的粉丝,偶尔接合适的广告当外快。
照片发出几分钟后,有粉丝在问是什么地方,他们去川西抱团游时没去过,她便将自己的路线放出来给想去的粉丝做参考。
再抬眼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去,秦芷合上电脑,缓慢伸了个懒腰。
敲门声同时响起。
是吴钦,他问:“秦芷,老板生了火,大家都在,你要不要下来烤火?”
时间还早,秦芷放下电脑:“好,稍等。”
“不急,你慢慢来。”
秦芷拿过冲锋衣套上,打开门,吴钦笔直站在外面,清冷视线撞来,到嘴边的话忘了。
“走吧。”秦芷关上门。
“噢,走走走。”吴钦率先下楼。
推开门帘,几个人围着炉子坐着,火光映照在脸上,手脚都暖烘烘的,中间留着两个位置,秦芷跟吴钦挨着坐下,接过老板好心递来的毯子盖上。
同伴在问民宿的生意。
老板藏族口音重,怕他们听不懂,放慢语速,现在是淡季没什么人,旺季的时候生意还可以,可以赚些钱,反正嘛养家是够的,在这之后,就是天南海北胡侃。
秦芷没什么话,但喜欢听这些闲聊,她靠着椅背,半张脸隐匿在冲锋衣里,眼睫长而密,从侧面看去神色很柔和。
在谈话声中,门帘忽而被撩起。
就着火光,秦芷看见握住门帘的那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手背上青筋根根暴出,分明的骨节被冻成冷青色,她眼皮撩动一下,对方已经抬腿迈进来。
掺杂着雪粒的冷风从他身后灌进来,灰色卫衣外套着件黑色夹克,牛仔裤,腿长个子很高,仿佛压住房间里的光,是带着冷气跟压迫感的阴影本身。
谈话声中断,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他。
他姿态从容,乌黑眸光中映着跳动的火光,视线正好与秦芷看来的目光对上,停滞半秒,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寂静中,只剩下炉子里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
还是老板先反应过来招呼客人,问是不是要住宿。
秦芷定在原地,不久前在视频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在她的眼前,有种不真切感。
陈砚南移开视线看向老板,他肩膀上有雪粒融化后的湿意,洇出点更深的黑色:“是,还有房间吗?”
低沉的嗓音,研磨着神经。
“有的有的。”老板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给他:“外面冷,先烤烤火。”
“谢谢。”
陈砚南走过来,阴影跟着移动,一小片停在秦芷身上,片刻后移开,他拉开椅子坐下来,长腿无处安放稍显局促,伸出手,烘烤掌心后,揉搓下手指。
两个人隔着吴钦跟另一个同伴,几乎是相对的位置。
他笔直看过来,秦芷垂着眼睫,与他的目光错开。
吴钦性格外向,主动问:“一个人自驾?”
“嗯,你们一起的?”陈砚南手臂撑着腿,身体前倾,偏头看过去。
“对,我叫吴钦。”吴钦自我介绍后,介绍起同伴,然后是秦芷,秦芷没看过去,低垂着眼睫望着炉火。
“陈砚南。”
吴钦问他是不是从理塘来的,吐槽那段路是真的不好开,沿途看见几辆车弯道打滑开出公路,陈砚南没他自来熟,但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不冷不热。吴钦甚至邀请陈砚南一起出发,组成小车队,彼此照应。
秦芷一直沉默,她想走,侧身准备跟吴钦说一声她先上楼休息,他先扭过头来。
“诶,你通州的?巧了,秦芷也是通州。”吴钦笑:“你们这是老乡啊。”
秦芷:“……”
陈砚南掀起长睫,目光平稳落在秦芷身上,没说话,视线犹若透明丝线缠绕。
不像是看陌生人,反而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再联想秦芷的反常沉默,在座有眼尖地看出来端倪,试探性地问:“你们认识?”
吴钦提了下嗓子眼。
“不认识。”秦芷回答得很快,并没看他。
她掀起毛毯起身,说:“时间不早,我先睡,你们聊。”
吴钦噢一声:“好,早点休息。”
炉子里刚丢两块干燥木头,火舌贪婪地舔舐,噼啪声如伤筋动骨的脆响。
秦芷从陈砚南身边擦过。
平行的,没有交集的。他们本该如此的,以前是,现在更是。
陈砚南周身的冷气被烘烤消散,高大的身形如雕塑,明暗分明,在她擦肩时才开口。
“如果住一起六年,谈了三年不算认识的话,那的确不认识。”
第2章 藏月“哪门子妹妹?”
今天不是搬家的好日子。
雨是从半夜下的,到早上也没有衰退的迹象,世界像被热水泡发的饼干,潮湿黏腻。
秦芷靠在掉漆书桌边,盯着手机发呆,十几分钟前她给廖明珠发消息,房子已经卖出去,他们今天搬走。
旧手机震动两声,前后收到两条短信。
「等妈妈在那边稳定下来就去接你。」
「别怪我。」
手指收紧,虎口抵着手机
金属边缘,骨头有轻微的痛意,秦芷抿着唇,脸上没什么情绪。
她没有怪过谁,父母离婚是注定的结果,拖到现在已是奇迹,廖明珠想要更好的生活,秦振则浑浑噩噩过日子,吵架动手是常事,家里的东西都有不同程度的裂痕。裂痕不会被修复,时间愈久,愈无法被忽视。
最终导致他们离婚,是秦芷一人在家,生病发高烧晕倒,还是被邻居发现送进医院,两人从医院吵到家,当天下午去民政局领了证,廖明珠搬了出去,再然后,是她去深市的消息。
财产分割简单,房子车子折算成现金,各分一半。
只有秦芷分不了,默认跟秦振,秦振因离婚受到刺激,卖房子拿到钱,决定跟朋友北上去做生意,最直接的原因是想向前妻证明,他有本事,会赚钱。
秦芷被留下来,完成高中剩下的两年学业。
秦振计划是秦芷住宿,周末住在亲戚家,但这两年他们两夫妻将身边的亲戚得罪得差不多,基本都不怎么来往,他提过一嘴,没几个给好脸,最后思来想去,想到陈老爷子。
两家并无亲戚,秦振父亲跟陈老爷子是发小,从小玩到大,秦振小时候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他身弱需要认个干爹,否则可能早夭,陈老爷子便主动认下。秦老爷子走之后,两家就没怎么来往,关系并不算亲近,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但眼下,秦振已经顾不上这么多,抱着试试心态联系上陈老爷子,没想到对方在听到他的难处,一口应下。
陈老爷子是退休老教师,一个人独居,儿子一家早在大城市定居,房间都是空着的。
“小芷,东西收完没有,我们得走了。”秦振声音从屋外传来。
“好。”
秦芷匆匆打出几个字:「妈,您好好照顾自己」点过发送后,手机熄屏放进书包,背着包推着行李箱出去。
秦振拿着抽过的半支烟,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被烟熏得眯起眼:“东西都带完了吗?”
秦芷点头。
“行,这点你比你妈强。”秦振将烟放嘴边,面颊凹陷,目光巡视一圈老屋陈设,狠狠吐出一口烟:“走!”
父女俩出门,油漆斑驳的木门落上锁,这栋房子就跟他们彻底没关系。
秦芷在这里生活十七年,她原以为会住更久。
秦振看出秦芷情绪不好。
女儿不像他,长得更像前妻,细眉大眼,身量在女孩里算高的,皮肤随他,白白净净,什么都好,只是性格内向,平时不言不语,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可能是女孩儿的原因,父女俩不怎么亲。
秦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小芷你放心,等爸爸做生意回来,给你买更大的房子,买在市中心,江景房大平层,到时候你的卧室比我这房子还大。”
秦芷开口,嗓音里的涩意溢出来:“好。”
她想过跟父亲一起北上,她不怕吃苦,住哪吃什么都可以,她不想住别人家,但秦振以转学影响她学习以及他带着她不方便做生意为由拒绝。
秦振弹开烟头,雨水瞬间浇灭那点微乎其微的猩红。
两个人冒着雨一前一后跑上车。
秦芷上车后拿纸巾擦鞋,刚才跑得急,一脚踩在水坑,脚尖感觉到湿意,擦不干净,帆布鞋面上洇出一圈泥渍。
秦振转过身去拿后座的包,拿出里面的银行卡:“里面有一万块,你这个学期的学费跟生活费,钱不够用就给我打电话。”
秦芷接过,点头。
“你收好,别弄丢了。”秦振靠着方向盘,继续说:“到你陈爷爷那,记得要勤快一点,嘴甜一点,才能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