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怎么这么小?
若是庄策在周珩止面前叫出了她的名字,那她苦撑到现在的谎言就会顷刻破碎。
不行,她必须想个办法。
“你们在干什么?”一位健全人老师走出人群,把那些追跑打闹的盲童学生们拎出来教训,“说过多少次,不允许在教室里追逐,你们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是子宸提议要玩游戏的。”一个带着中队长袖标的女生委屈道,“他问我们看不见的话,是不是就不能玩游戏了,我说能玩,他不信,我们就教他怎么玩游戏……”
几个盲童孩子顺着墙角排成一排,看上去好不委屈。
庄子宸不忍见小朋友被批评,赶快举手:“校长校长,不是他们的错,是我让他们陪我玩的!你别批评他们了,要批评就批评我吧。”
见状,几位老师只能说了学生们几句,让他们注意安全,下次绝对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人群里的周珩止也认出了这个在电影院有过一面之缘的胖男孩,他很意外,没想到还会和他再见。
“你叫子宸对吧?”周珩止主动向他打招呼,“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小孩子忘性大,觉得他眼熟,但叫不出名字。
周珩止提醒他:“之前在电影院,你和家里人走散了,又想去上厕所……”
“啊,你是刘老师!”庄子宸说。
周珩止:“我不姓刘。”
庄子宸:“呃,那你是张老师?”
周珩止:“……”
庄子宸试探性地开始背百家姓:“赵老师,钱老师,孙老师,李老师……”
周珩止:“我姓周。”
庄子宸:“哦……”
他还有点怕这位只有见过一次的周老师,小心翼翼地往颜玉琢身后躲。
周珩止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子宸是健全人,怎么会出现在盲童学校,难不成他是哪位老师的孩子?
庄子宸回答:“我舅舅带我来参观哒,他说这里都是同龄的小朋友,我可以在这里认识新朋友。”
正如他所说,刚才那群和庄子宸一起玩捉迷藏的孩子都和他年纪差不多大,最大的不过四年级,想必是郑校长所说的住校生。
那群孩子们没想到这里还有陌生大人,他们听到周珩止的声音,试探地围向他,有些胆怯、亦有些好奇:“叔叔,你是谁啊?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全盲的,有些孩子还保留有一些光感,虽然无法识字,但能勉强看清人的形状。
“同学们,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郑校长招呼他们,“这位就是A大建筑系的周教授,是他设计了咱们的新学校。今天他带着大学生哥哥姐姐来参观学校,你们不是一直说想见他吗,来,别害羞,都过来和周教授说声谢谢吧。”
孩子们一听到周珩止的身份,小脸上都扬起了兴奋的光芒,他们立刻围拢在周珩止身旁,缠着他同他讲话,还争着要带他去自己的教室。
“周老师,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周老师,大学老师是干什么的呀。”
“我知道,大学老师就是高中老师的老师,高中老师就是初中老师的老师,初中老师就是小学老师的老师……所以周老师就是老师的老师的老师!”
“我特别喜欢拼乐高,妈妈说以后也能当建筑师呢!”
周珩止哪里和这么多孩子接触过,被围住后不知要先回答谁的问题,两只耳朵都被孩子们高分贝的叫声堵住了。
几位跟着他一起来的大学生乐得看热闹。
CC小声同身旁的颜玉琢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周阎王吃瘪呢,你看他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诶,人呢?”
她转头,不知何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了。
CC问男友:“你看没看到那个代课的姐姐?”
男友回答:“宝宝,你是不是在考验我?你放心,我的眼里只有你,怎么会去看其他女生呢?”
CC:“……”
……
庄策从学校机房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和在公司加班的Alex打电话。
“我刚才传到服务器上的catalog你收到没有?……嗯,对,我今天来盲校了……顺手采集了智能眼镜里的最新监测数据……我和孩子们的生活老师聊了一下,智能眼镜还是不能百分百配适盲人群体,有冗余的功能,也有忽视的地方……不过这需要慢慢调试,等我回公司了咱们再开会,嗯,先这样吧,我先挂了。”
今日一早,庄策履行诺言,带着外甥来到盲校参观。
庄子宸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盲人,而且还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每个小朋友致盲的原因都是不同的,有些是天生携带的基因病,有些是意外事故导致的,刚开始子宸有些害怕他们,表现得也不够礼貌。
不过,小朋友们之间的隔膜是很容易被打破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庄子宸就融入到了他们之间。
庄策放任庄子宸和盲童们一起玩耍,他抓紧时间去学校机房查看智能墨镜里收集的信息。
他为这所学校了赞助了许多智能穿戴设备,系统反馈回来的信息也能帮他们公司更好的改进产品。
正当他思考产品下一阶段的迭代难关时,他身旁一间教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从门缝中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纤细却格外有力,猛地拽住他的衣角,居然把他拉得一踉跄,直接跌入了敞开的大门中。
这是一间用来存放备用桌椅和教具的储藏间,屋内一片黑暗,窗帘紧闭,只有窗帘缝隙里漏出一点点细碎的光芒。灰尘在那一点点光芒里舞动着,隐约勾勒出黑暗里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
那一秒 ,庄策认定自己遇到了绑架,他心想自己可真不愧是本行业的领军人物,已有人妒忌他的成就,埋伏在这里绑架他了!没办法,像他这样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遇到一些宵小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哪个不长眼的——”
他话未说完,突然顿住。
昏暗的教室里,女人从黑暗中挣脱而出,她站在光与影的交界之处,与他的距离近到只有半臂而已。
“庄总,又见面了。”颜玉琢轻声问候。
“你怎么在这儿?”庄策糊涂至极,这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跌入了一段四维空间的裂缝,或是被写进了一段白日梦里。为什么颜玉琢总是能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颜玉琢:“您来这里工作,我也一样,也是来这里工作的。”
庄策立刻反应过来:“你的客户在这里?”
“事情比较复杂,那我就长话短说。”颜玉琢压低声音,“你应该听说了,今天A大建筑系的教授和学生来这里参观,我的客户就是其中一位学生。她因为个人原因无法前来,所以聘请我代替她上课。一会儿你有极大可能性会见到那位教授,希望庄总能帮个小忙——千万不要当着教授的面叫我的名字。”
听完她的讲述,庄策很难形容心里的失落。
原来她出现在这里、原来她大费周章来找他,只是为了这么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他又不是那种蠢货,怎么可能看到颜玉琢混在一群学生之间,还傻到戳穿她的身份!
庄策本可以随口应承下来,但话出口前,忽然一个念头涌了出来。
“颜小姐,我当然可以帮你保守秘密。”男人掸掸衣袖上沾染的灰尘,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可我是个商人,和我做交易,你想好付出什么筹码了吗?”
第52章 盲童学校(三)(后半程大修+新增共……
“颜玉琢,我是个商人,和我做交易,你想好付出什么筹码了吗?”庄策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味。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一百分的能力造就他一百分的傲慢。这世上多得是人求他办事,他若是心情好了,就顺手解决;若是心情差了,那就置之不理;若是遇到颜玉琢……嗯,那他可要好好谋划谋划。
庄策完全放松下来,吊儿郎当地倚在背后的架子上,摆出请君入瓮的姿态,静待颜玉琢跳入坑中。他已经想好,不论她提出什么交换办法,他都说不够,他要一寸寸逼出她的底线,他想知道,这个看似金钱至上的女人,究竟藏有几分真心。
可是,颜玉琢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女人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一点被拿捏的担忧,反而不疾不徐开口:“我当然没打算让庄总白白帮我。只是,我怕我手里的筹码你看不上,不如你来提要求,我来回答。”
做生意,买卖双方不仅是合作更是一场博弈,庄策本想待价而沽,可颜玉琢并不主动出价。
庄策气笑:“真有趣,谁不知道后出价的人占据优势?你是不是打算我提出要求后再讨价还价,你难道没想过,我提的价码你可能连砍价的余地都没有?”
“砍价?我还真没想过。”颜玉琢格外认真地说,“我让庄总提要求,就是信任庄总的人品,知道庄总不是那种狮子大开口、落井下石、看到朋友有难就故意使绊子的人……难道,我看错人了?”
“给我戴高帽?”庄策冷哼,“你别以为我会吃这一套。”
“庄总误会了,”颜玉琢微微笑,她的笑声像是在庄策心尖搔动,“我说得可都是真话呐。
“庄策,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在公司里,你成熟稳重、是下属们信赖的领导;在家里,你一人扛起养育下一代的重担;在所有人眼里,你都是一个充满男子气概的榜样,但我从你眼里看到了孤独,你一直渴望有一个人能够看到这份孤独,陪你寻找一些幼稚的快乐。”
庄策的心神晃动了一秒,他下意识嘴硬反击:“一派胡言,你别以为自己了解我!”
“对,我当然不了解你。”颜玉琢抬手,像是敲击门扉一样,轻轻敲了敲他的心口,“但是我了解那个藏在这里的小男孩,他善良,他温柔,他渴望一个拥抱。”
“……”庄策失语。
即使庄策掩藏得再好,颜玉琢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男人瞳孔紧缩的那一秒。
男人啊——果然至死是少年。
她之前上网冲浪,无意中看到过一个帖子,叫做《所有男人都拒绝不了的话术》,她瞄了一眼,觉得荒诞极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听到女人说“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你内心的小男孩好孤单好寂寞”就会被感动啊?
结果她在实践中发现,居然真的有男人吃这一套。
同样的话,她若是拿去讲给陆之熠听,陆之熠绝对会得寸进尺的撒娇,说对啊对啊我就是个渴望拥抱的小男孩,姐姐你快来抱抱我;若是拿去评价周珩,周珩止绝对蹙眉深思一会儿,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发烧,用不用送她去医院。
只有庄策吃这一套,而且很吃很吃。
——庄总,你还是上网冲浪冲少了。
果不其然,颜玉琢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庄策毫无招架之力,反而被她撩得心神不宁。
庄策轻咳一声,强行把话题拉回来:“总之,我不会白白帮你。”
颜玉琢:“我也说了,条件随你开。”她眼尾余光扫过昏暗的教室,低声说话,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不过还请庄总长话短说。这临时找的储藏室,可真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那就这样吧。”庄策下定决心,“你之前拒绝帮子宸减肥,可他想你想得很,你要是同意了,我就帮你一次。”
“好。”颜玉琢其实从古镇回来后就决定接下这份工作了,现在庄策旧事重提,她当然没意见。
“诶?你就这么简单的同意了?”
“对啊,我早说过,你开的价我不会砍价。”
庄策:“……”
不是,等等,他怎么觉得这整件事有哪里不对头?
庄策整个人都要变成毕加索的抽象画了,左眼写着问号,右眼填满困惑。明明他的要求颜玉琢接受了啊,怎么他反而觉得自己吃亏了?
这场交易,到底是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