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室和影厅之间隔着一面透明的隔音玻璃墙,放映室高高在上,可以俯瞰整个影厅。影厅里的各种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放映室的人,但是反之,影厅里的观众很难看到放映室里的人在做什么。
放映室是整个影城里最重要的工作场所,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
偏偏,颜玉琢就停在了放映室的暗门前。
监控画面里,女人盯着暗门迟迟未动。
深吸气。
然后。
她抬脚用力一踹——
——“嘭!”
一声巨响,墙上的暗门应声而开!
在这一秒,监控器画面里那道敏捷的身影与门外容颜艳丽的女人重叠在一起。
斌哥做贼心虚,他从沙发上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恨不得趴在茶几上挡住那些调查问卷。他瞠目结舌地看向被踢坏的大门,再看看门外云淡风轻的颜玉琢,语气尴尬又透着谄媚:“……颜、颜小姐,这么巧?”
“巧?确实挺巧的。”颜玉琢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潋滟的眸光看向放映室的角落。
角落里,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努力把自己缩进放映机的阴影里,活像是一只做错了事情不敢面对主人的心虚蠢狗。
欲盖弥彰四个字,仿佛就是为了他而生。
可他那么大块头,小小的放映室又怎么能藏得住他?
“姐姐,”陆之熠目光乱瞟,见实在躲不过去,只能乖乖打招呼,“没想到你也来看电影。”
“Zayn,现在叫姐姐有点晚了。”颜玉琢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说,“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谈谈吗?那就谈谈吧。”
第61章 拜拜陆小狗我爱你百分、千分、万分,……
自从盲校不欢而散后,这还是陆之熠第一次见到颜玉琢。
仔细算来,不过半个月而已,可陆之熠却觉得隔了许久许久。
他在微信上死缠烂打,卖惨装乖,希望让她心软一次,能够再见她一面。可等到他们真的面对面站在这里,陆之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谈谈?他们要从哪里开始谈?
眼看气氛不妙,斌哥立刻站出来缓和气氛:“颜小姐,其实今天这个观影活动是我的主意……”
他做好准备背锅,可陆之熠意外地打断了他:“斌哥,就按照姐姐说的,让我和她谈谈吧。”
斌哥迟疑了,他看向陆之熠,青年的表情从最开始的犹豫转为坚定,他目光灼灼望着颜玉琢,像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而站在大门前的颜玉琢,昏暗的房间吞没了她的表情,没人能猜透她的想法。
今天这场谈话,谁也不能逃避。
斌哥在心底叹了口气,退出了放映室,把整个空间让给了他们。
踹开的大门被重新扶正,勉强合拢后依旧摇摇欲坠,就如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旦被捅破就再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半面墙的透明玻璃隔开了影厅和放映室,影厅里巨大的画幅呈现出一幕幕啼笑皆非的爱情喜剧,上千流明的灯光不仅照亮了观众们的笑脸,也照亮了玻璃后的他们。
灯光在他们的身上跳跃着,又落在墙上,把他们的身影拉得极长。
“咱们有多久没见了?”颜玉琢率先开场,语气轻轻漫漫。
陆之熠脱口而出:“十六天二十一个小时三十八分钟……再有两个半小时,就十七天了。”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她笑了笑,走到茶几前,低头看向桌上散落的一份份问卷,目光从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张问卷上掠过,没有停顿。她落座于沙发里,放松地靠坐进那里,托腮看向他,“坐下啊,我可不想站着同你聊天。”
陆之熠坐下了。他刻意和她坐得很近,只要膝盖轻轻往旁边一偏,就能触碰到她的。
颜玉琢问:“你抽烟?第一次知道。”
桌上扔着一支电子烟,可能是薄荷味儿的吧,空气里弥漫着电子烟独有的香精味道,和尼古丁味道混合在一起,比一般的烟味还要让人头晕。
陆之熠下意识摇头,又点头,又匆忙摇头。
“到底抽还是不抽?”颜玉琢歪头看他,“Zayn,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你的老师,你又不是被抓到抽烟的高中生。”
可陆之熠却觉得,他觉得自己比偷偷抽烟的高中生还要羞愧。
“其实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我就……但我很少碰这些,抽烟对嗓子不好,会让声带变黏。”青年低声解释,“但最近压力太大了。”
他欲盖弥彰地拿起那支电子烟,想要扔到旁边的废纸篓里:“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抽了,以后再也不抽了。”
可颜玉琢却伸手拦住了他。
她的手纤长优雅,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没用什么力气:“没关系,你想抽就抽吧,不用在乎我怎么想。”
“怎么能不在乎呢!”陆之熠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啊!”
这句告白重重落在地上,又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不是之前在琴房时的谨慎试探,也不是在车上那个投机取巧的吻,这一次,陆之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刨开了自己的心。
“姐姐……不,玉琢,我喜欢你。”青年坦荡地望着她,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摇摆与怯懦,“我喜欢你,是想每天早上醒来后,都能第一眼看到你的那种喜欢。
我想带你回家见我的爸爸妈妈,我想给你看我小时候捉迷藏时藏身的树屋,我还想在我的精选专辑的第一页写下你的名字,这样每一个听众,都知道这首歌是为你而作。”
他絮絮念着,那些少年人浪漫且毫无边际的幻想,就这样被他捧在手心,献祭到了他的爱人面前。
他爱着她,每一个艺术家都会爱上自己的缪斯,毋庸置疑。
然而……不论他有多么激动、多么亢奋,回应他的只有女人那双平静的眼眸。
颜玉琢聆听着,沉默着。这样的沉默让这场笨拙告白滑向了一个堪称可笑的境地,陆之熠心尖一颤,下意识贴近了颜玉琢的身体,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突然提高音量:“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那样大,可依旧盖不住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我知道。”颜玉琢轻声道,“Zayn,你弄痛我了。”
“不,你不知道!”陆之熠忽然激动起来,他控诉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焦,你不知
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你总是这样,对我若即若离,每次我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可你又轻飘飘地忽视我的心。
我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追你,即使你拒绝了我一次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告白第二次、第三次。可是你没有告诉过我,你身边还有那么多讨人厌的苍蝇!”
“苍蝇?你说得是周珩止和庄策吗?”颜玉琢扭了扭手腕,提醒他自己真的很疼,“我想你误会了什么,他们只是我的客户而已,我们之间只有工作关系而已。”
“好、你说是工作关系,我相信。但他们明显图谋不轨啊!你那么聪明,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们的心思!”陆之熠委屈极了,“我知道了,是不是他们两个不要脸一直缠着你?你可以告诉我,让我帮你解决啊!”
颜玉琢忽然笑出声,明明他这么激动,可她却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
“玉琢,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啊。”颜玉琢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忽然神色一凛,眸光淡淡转了过来。玻璃外的光影变换,连带着她的表情也被那些光影吞没了。“Zayn,我刚才说,他们只是我的客户而已——那让我说得更明显一些,你,也只是我的客户而已。”
“……”青年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她的口中,听到这样冷硬的话语。他捧在手里的那颗炙热的心,突然被一盆冷水泼下,丧失了跳动的能力。
她轻声道:“Zayn,或者换种说法,叫你陆先生?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这份心意。”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浪漫,天真,热情,懂情趣,虽然偶尔也会冲动和莽撞,但总得来说,我蛮欣赏你这个人的。我不会质疑你对我的爱——可惜你用错了方法。”
“因为……因为那个吻吗?”陆之熠喃喃道,“我可以道歉,我真的可以道歉的!我就是太心急了,我看到他们出现,我就慌了神。你当时睡着了,我只是想再靠近你一些,想证明我和他们不一样……”
可实际上,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不只是那个吻。”颜玉琢向桌上的调查问卷扬了扬下巴,“你用这种方法把我骗过来,很没意思。”
那张问卷上密密麻麻的题,让青年的心思昭然若揭。
尤其是最后一题,他问她能否接受在音乐会那样的公众场合高调示爱告白——这让她意识到,他们从来不是同路人。
“陆之熠,你把爱情看得太重要了。可能是因为你太年轻,也可能是艺术家的天赋让你把一切都浪漫化了。”明明颜玉琢声音很轻,但每一字每一句又沉甸甸砸在了他的心口。她太聪明了,聪明到可以看透他的每个想法,察觉到他每次的情难自禁。
“对你而言,爱情和灵感一样,是你创作的强心剂,你渴望轰轰烈烈、坚不可摧的爱情,即使中途用错了方法也没关系,因为你相信真爱可抵万难。
你会把你的爱摆放在聚光灯下,自信地接受任何人的审视,让所有人歌颂你的爱情,直到海枯石烂。但……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和你说过,我亲眼见证了父母婚姻的消亡,这注定我没有办法把自己投入到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里。”
陆之熠喃喃:“没关系的,不公开也没关系,悄悄的幸福也很好;没关系的,我爱你百分、爱你千分、爱你万分,你只爱我十分就好。”
“你还是没有懂。”颜玉琢摇头,“——我连十分也没办法给你。”
她看着他,眼神坦荡清明,没有一丝暧昧:“我承认和你在一起时很快乐。但是,那仅仅是快乐而已。”
“只有快乐?”陆之熠咬牙强撑,拉住颜玉琢的手又一次收紧,“真的没有爱吗,一点点也没有吗?”
“可能有吧。”颜玉琢的回答漫不经心,“那不重要。”
——那不重要。
在颜玉琢的人生中,爱情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像是减肥时的炸鸡,盲盒店里的新品,橱窗里一件超过预算的新衣服……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会心动、想要拥有它,但一旦她放下了,就不会再辗转反侧的想起。
透明玻璃的另一端,这一部爱情喜剧渐渐走向了结局。男女主从旅途开始时的互看不顺眼,到逐渐相知相惜;可惜促使他们踏上这条路的姥姥,却在追寻初恋的路上迷失了方向,他们手里的几封家书指引他们来到了一座茕茕孑立的石碑前。
即使再铁石心肠的观众,也会被这座爱情的坟墓击中。
影厅里的观众们泪流满面,而放映室里的青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颜玉琢给他递了一张纸巾。
“陆之熠,我不想让你未来伤心。”颜玉琢并不讨厌他,见他落泪,难免心软,“所以现在就想和你说清楚。”
“可你现在就让我伤心了。”陆之熠苦笑,“我被淘汰出局,居然是因为我爱你爱的太多了?这种理由说出去,谁会相信。”
颜玉琢耸肩:“那你还想听什么理由?你不经我同意就偷吻我,我觉得很不受尊重;你借口工作把我骗过来,还让我填弱智试卷,我觉得很烦人;你自我放纵开始抽烟,借口压力太大;还有现在,你突然用那么大力气拉住我,我说过真的很疼,你还不松手……”
“啊!”陆之熠赶忙松手,这才发现,他因为太过用力,颜玉琢的手臂都被他掐红了,“对不起。”
颜玉琢一哂:“陆先生,你要说对不起的事情可太多了。”
回应她的,只有他的愧疚与沉默。
电影还未结束,颜玉琢起身离场。陆之熠没有挽留她,因为他知道他的挽留没有用。
在她走出房间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身问他:“对了,我送你的那支花怎么样了?”
那支从水乡带回来的苦楝花,她剪下时密密麻麻的浅紫色花苞坠满枝头,又被她千里迢迢送到陆之熠家中。
陆之熠回答:“已经谢了。”
颜玉琢有点可惜,花开之时她恰好错过。她问他:“那你有好好欣赏它的绽放吗?”
“当然。”陆之熠语气略带些懊恼,“我本想把它的花朵做成标本珍藏,可它的花瓣太脆弱了,一碰就碎了,根本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