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儿时的梦境,这时他想要触碰的神祇……在他长大成人后,终于实现了这个本不能实现的愿望。
他想,他不能哭,这么多朋友看着呢,憋回去憋回去,想想工作,想想房贷,想想煞笔领导……不行,他真的忍不了,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好想哭!!!
沈临失态落泪,明明是个成年人了,却在“女神”面前哭得毫无形象,恨不得拿斗篷来擦眼泪。
“女神”的眼中没有任何嘲讽与谴责,她盈盈笑着,金色的眼瞳温柔地看着她的信徒,眸光深处只有包容与肯定。
在这一刻,她与角色融为一体,她的工作不就是在替人实现愿望吗?不管这个愿望有多么幼稚,多么荒唐。
“中午好,我的骑士。”她挥动手里的权杖,仪态万方地捏了一道法术,“今日是你的生辰礼,可不适合落泪啊。”
听到从门口传来的那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周珩止手指一颤,手里的茶杯差点拿不住。
他震惊地抬头看了过去——那个画着夸张妆容、穿着礼服长裙的“女神”,不就是今天约他见面的颜玉琢吗?
她这是在……扮演角色?
周珩止忘记了要如何呼吸,要如何眨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颜玉琢。
她既是她,又不是她,她在一众宾客的簇拥下从门口款款走入,视周围的惊叹于无物,她手里的权杖、头顶的桂冠是那样醒目。
她在扮演另一个人,一个对于周珩止“横平竖直”的人生而言,闻所未闻的角色。
她是虚假编造的吗?
她是真实存在的吗?
周珩止呆坐在那里,目光怔怔地追随着那道倩影,滚烫的茶水洒在他手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的胸腔剧烈震动,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心中那座被他一寸寸亲手构筑的高楼,地基早已坍塌了。
第65章 周教授拜拜周珩止,你别太入戏。
沈临和一众好友热热闹闹地把“女神”请回了他们的小厅包间里。
若只有一个人奇装异服、行为出格,周围人必会指指点点,怀疑他是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但是当一群人都穿得古怪至极,说话做事都入戏颇深,那周围人就会觉得他们一定是“干大事”的。
他们从咖啡店的大厅穿过时,颜玉琢就听到好几个客人在嘀咕。
“这是在拍戏吗?”“cosplay社团在活动吧。”“真好啊,能找到一群人陪自己一起犯中二病。”“今年我女儿过生日,就许愿想要爱莎公主陪她切蛋糕,看来我也可以去找个人扮演,给她圆梦。”
颜玉琢全程微笑,并没有被那些议论声影响到。
忽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那道目光附着的温度与重量,都与其他的顾客截然不同。她余光向那个方向扫去,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周珩止坐在距离小厅最近的一组沙发卡座上,目光怔怔地落在了她身上。
颜玉琢知道,周珩止一定认出了她。即使她做如此夸张出格的打扮,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虽然不知道周珩止为什么会提前这么久出现在这里,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颜玉琢干脆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她约他来这里,本来就打着这样的主意——他不是一直好奇她的身份吗,他拐弯抹角去问别人,不如亲眼见证。
他们的目光极短暂地相触了,颜玉琢没有为他停下脚步,她裙摆蹁跹,走向小厅,直到热闹的人流被身后的屏风遮住,她挺直的脊背也没有松懈一瞬。
进了小厅后,颜玉琢发现这里已经提前装饰过,墙上贴着芙朵莱雅儿的海报,墙角放着等身立牌,投影仪循环播放着她的动画剪辑,还有各种花艺布置、游戏布置、甜品台布置,一看沈临就花了不少心思。
沈临的朋友们都聚在这里,四处拍照合影,他们都打扮成不同游戏和动漫角色,简直像是一场小型漫展。
和颜玉琢一同前来的还有动漫社的两位师妹,两人聚在一起叽叽咕咕起来。
“我早就说啦,沈师兄见到颜师姐肯定要激动到哭的,他喜欢芙朵莱雅儿那么多年,小号朋友圈里十条有八条和她相关,现在看到颜师姐,他肯定忍不住的。”
“刚才颜师姐走进来时,好多人在看她呢。对了,你注没注意到坐在小厅外的那个男人?长得蛮英俊的,只是这么热的天居然穿西装,而且他一直盯着颜师姐看呢。”
两个小妹妹自己聊不过瘾,还把颜玉琢拉过来,问她有没有注意到小厅外那个显眼的男人。
颜玉琢心知肚明她们指的是周珩止,但她只是摇摇头,回答:“谁?我来人间是为了庆祝勇士的生辰礼,其他人等与我无关。”
“师姐你好入戏啊。”师妹们笑起来,她们也拉起裙摆,对她做了一个淑女礼,“女神大人,请保佑我们期末不挂科吧。”
就在此时,包厢小厅里响起《十二花神》的主题曲,曲声欢快,极富有韵律感,这是原著里最为著名的“花神之舞”,也被称为胜利之舞、丰收之舞。颜玉琢被众人簇拥着走到正中央,她放下权杖,坦荡地拉起沈临的手,邀请他一起踏入节拍之中。
裙摆蹁跹 ,每次旋转时,都像一朵芙蓉花在舞池中盛开。
在颜玉琢的带领下,快乐的氛围迅速感染了周围的每个人,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客人加入到这场舞蹈之中。有人敲响手鼓,有人挥舞沙锤,若这时是有人从门口经过,就会看到一群打扮成动漫角色的年轻人在这里纵情跳舞,享受着这段无法复刻的快乐时光。
虽然大小厅之间有签到板阻隔视线,但笑声和音乐声是根本困不住的。周珩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的苦丁茶水不知不觉已经凉透了,含在嘴里,再也无法化为甘甜;电脑上的论文也早已停滞,迟迟没有滚动到下一页。
工作人员几次走过来,说这里有些吵闹,问他需不需要换个座位?
周珩止摇了摇头。
他问:“里面的生日会要多久结束?”
工作人员回答:“客人包场了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
周珩止忍不住侧头看向小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点厅内的场景,但只是泄露出来的一点点幸福碎片,就足够他心绪不宁了。
他看到颜玉琢在跳舞,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跳舞;颜玉琢在说笑,她在和一群同她一样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说笑;颜玉琢在喝什么,是酒还是果汁;这就是她的工作吗,扮演一个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角色?
完全黑掉的电脑屏幕反射出周珩止的表情,男人的脸色慢慢沉寂了下去。
……
小厅里,热闹的生日宴会还在继续,音乐不停,笑声亦不停。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沈临别提有多开心了,他请来的都是自己二次元的“好基友”,问真实名字一个不知,彼此都用网名称呼。谁说互联网世界没有真正的友谊?看,他今天说要过一个二次元主题的生日,朋友们一拍即合,全部盛装出席。
在这里,没有永远剪辑不完的节目,难以伺候的综艺嘉宾;没有背不完的KPI,没有还不完的房贷车贷;更没有家长的唠叨,在他耳边絮絮说着他都这个年纪了,别再买漫画书拼乐高;这里就是他的乌托邦,他和他的基友们可以只聊A社的新番、聊steam的游戏、聊即将再贩的高达模型。
他被朋友们拉过去玩桌游,平日喝的加浓美式也换成了酒。咖啡厅老板也是沈临的朋友,俩人开了一局对战卡牌,杀得正酣。
他们玩嗨了,无暇注意到门口走进来一位穿着制服的服务生。
服务生站在他们身后,脸色有些焦虑,几次想开口,又找不到开口的好时机:“……老板?……沈先生?”
可惜他们都没听见。
颜玉琢主动走了过去:“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一身盛装,如芙蓉摇曳生姿,服务生不好意思看她,脸微微红,说:“我是来找我们老板的。刚才外面有客人投诉,能否把音乐关小声些?”
颜玉琢问:“你没有告诉那位客人,今天的寿星佬是你们老板的朋友,你们老板也在这里吗?”
“说是说了,可是客人还是坚持投诉。”服务生说,“我还问那位客人要不要换到靠外的安静座位区,他也不同意,说自己就要坐那里。”
颜玉琢猜到了什么:“你说的客人是不是戴了一副玳瑁眼镜,长得蛮周正,就是看上去冷冰冰的?”
服务生惊讶:“您认识他?”
颜玉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没关系,我去同他解释吧。”
反正沈临正沉迷打桌游,她消失一会儿应该也不会被他发现。
她迈步正要离开,没想到服务生又一次拦下了她。
颜玉琢:“还有什么事吗?”
服务生掏出手机,难掩激动地问:“芙朵莱雅儿,我能和你合影吗?”
颜玉琢微微颔首行礼,“这位勇士,如你所愿。”
合影结束,服务生举着手机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颜玉琢也提着裙摆款款走出小厅。
果不其然,在距离小厅最近的一组沙发雅座前,一道身影正端坐在那里。
明明他身下是柔软的真皮沙发,可男人的坐姿却板正极了,他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在用尽浑身力气对抗周遭的欢乐气氛。
即使只看到他的背影,颜玉琢也能想象到男人唇角紧抿、蹙眉沉思的样子。
她心底叹了口气,绕过沙发,直接落座在了周珩止对面。
周珩止没有展露出惊讶的神色,想必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周老师,”她微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周珩止的眸光轻轻荡了一下,落在了她金色的眼瞳之中。“为什么约我来这里?颜同学,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惊喜?但周老师你的表情,可不像是看到了惊喜。”颜玉琢语气平静,不疾不徐,“说起来,你觉得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
“……还不错。”周珩止回答得有些勉强,“不过作为学生而言,有些出格。”
“哪里出格?”
周珩止没说话,但他的表情说明,他觉得颜玉琢浑身上下哪里都出格。
是啊,即使这么热的天,他依旧穿着一身整齐西装,衬衫扣子系到最高,严谨禁欲,恨不得把自己框在那身一板一眼的衣服里;而她神采飞扬,粉发金瞳,一颦一笑皆是风景……他们坐在一起,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出格呢?
颜玉琢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不需要等下去了。
“周老师,不,我应该称呼你为周先生,我想咱们不要再演这个无聊的师生戏了。”她决定摒弃一切试探,直接进攻,“你不是早就从沛沛那里知道我是谁了吗?我根本不是贵校的学生,我会出现在你的课堂上,不过是因为一份工作罢了。”
周珩止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秒,其实他当初去找颜沛沛要答案,就已经料到了她可能会告诉颜玉琢。不过,他原以为颜玉琢会继续装傻,没想到她如此坦荡地戳破了阻挡在他们之间的窗户纸。
“……没错,咱们确实没必要再演下去了。”周珩止难得有些焦躁,他拉开了束得紧紧的领带,镜片后的目光由上到下,没有一点遮掩地打量起颜玉琢,“你说得工作就是这个?——扮演别人?”
“没错。”颜玉琢自信应对,“我通过扮演角色,填补客户生活里的空缺,帮助他们实现愿望。”她抬手指了指隔壁小厅,“你难道听不到他们的笑声吗?”
“你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不过是钻空子而已。”周珩止声音冷硬,“颜沛沛找人替她上课,按照规矩,我是可以让她挂科的。”
“规矩?周先生,你说得是什么规矩?”颜玉琢嗤笑出声:“是学校的规矩,还是道德的规矩?这个规矩是由谁指定的?难道你一生都活在规则之中,没有一次踏出过边界吗。”
“……”
“你身为老师,一次又一次联系我这个‘学生’,聊那些和学业无关的话题;你利用教授的身份,用挂科去威胁沛沛说出我的事情;如果按照你所谓的规矩,那这些又算是什么呢?”
周珩止呼吸一滞,张口欲辩,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在遇到颜玉琢之前,他的人生就像建筑蓝图上的墨线,循规蹈矩,从不出格。可是遇到她之后,那些横平竖直的线条忽然有了波动,跳出了早已设定好的框架,催促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向她靠近。
他的行为过界了吗?有吗,没有吗?——他骗不了自己,他的心早就过界了。
“……对不起。”周珩止脸色苍白,却依旧维持着体面,“请替我向颜沛沛道歉,无论如何,我确实不该用职务之便威胁她。”
“这话烦请周先生自行去和她说吧。”颜玉琢毫不客气,“我的工作已经结束,我不会再替她代课。”
周珩止眉头蹙了蹙,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颜玉琢,你真的觉得那是一份‘工作’吗?”
“不然呢?”颜玉琢觉得
他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我有社保有五险一金有正规劳动合同,这不算工作,还有什么算呢?”
周珩止神色里带着明确的不赞同:“我听沛沛说,你曾经扮演过别人的未婚妻,甚至孩子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