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先订婚。”他十分诚实。
再一次,彼此又沉默下来。
海风呼啸着,海浪的气味盈满鼻腔,如此寒冷萧索,人的心仿佛被瞬间冰冻。
林翘点点头笑了:“本来我们就没有在一起过,你要娶谁都和我没关系,我也过了禁爱期,以后恋爱,你也不要过问,正好。”
江嘉劲把额头拿开一点,目光黑墨一样,亦像这沉浮的海,深不见底的冰凉:“我会在娶她之前坐稳江家主事人之位,在此之前,你等我吧。”
“我为什么要等你?”林翘抬眸,轻笑着看向他。
这一刻说不清谁更狠心。
江嘉劲睫羽轻轻颤了一下,他怔怔看她许久,想看透她的心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
事实上,就算她不等他,不爱他,他也是不介意的。
他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居然会这么低,低到哪怕这个女人有一天打他一巴掌,他都只会心疼她的手指痛不痛。
可在这一刻,说不清为了什么,他在心里想,他还是要问一次,最后一次这样问出来吧,结果如何他都承担。
他没有征兆,脱口而出:“喜欢也好,爱也好,甚至仅仅是好感都好。你有那么一丝一毫,对我动心吗?”
林翘没有回答。
她很快反问:“你说让我等你,怎么就认定,你一定可以在娶妻之前就得到一切?江嘉劲,我不是十七八岁捧着言情小说幻想爱情的小女孩了,你还拿这种话搪塞我?换个傻一点的女孩,就被你骗了,你的良心哪里去了。”
江嘉劲微怔,哑口无言。
林翘说得没错,这是他自私的地方,没有十全的把握,就敢索要一个女人的青春。
可他从来不曾欺骗过她。
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在这只剩海浪滔滔的沉默之中,林翘深深地,深深地凝睇着江嘉劲的脸庞。
她似乎很少这样认认真真注视他的面容,他生得极好,高眉骨,挺拔又有几分秀丽的鼻子,唇不薄不厚,有几分温润,偏偏一双眼睛锋利冷漠,凌厉俊美,不容冒犯。
可这样一双眼,也曾为她动情痴狂,也曾含情脉脉温柔凝视,不止一次为了她流露出不应出现在这双眼上的感情。
不知道是怎样的感情驱使,她抬起手,给他把围巾系好。
他像一个没有意识的布娃娃般,任她摆弄,目光轻敛,盯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她系好围巾,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说:“这是我第一次给男人系围巾。”
江嘉劲凝眸不语。
她盯着那条围巾,忽地嘴角上扬,他看着她笑,却又觉得这笑容不太像笑容,这念头没闪过,她忽然扯紧了刚刚系好的围巾,用力地哭出来。
她很少哭,更别提为了他哭。
可这泪水,初落时
她来不及反应,待她察觉到脸上的湿润感,已如泄洪一般收不住闸。
江嘉劲更是来不得反应,便觉得目光一刺,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情绪崩溃。
他下意识想拥她入怀,她却闪躲开来,发狠地捶他的胸口,泪水如海浪冲刷着眼眶,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口中呜咽道:“江嘉劲,我真的恨你,我好恨你!”
江嘉劲终于不再试图揽她入怀,只静静站在那,任她一拳一拳捶下来。
她察觉到他的静默,却没有收敛的意思,拳头更密,泪水亦比刚才更凶:“我恨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明明说你不会爱上我,你说你是个只有爱没有恨的人,可为什么还要爱上我!”
江嘉劲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走一般,变得僵硬瘫软。
这双手曾经在百亿元的合同上签下过自己的名字,未曾有过半分迟疑和软弱,可面对她来势汹汹的泪水,他一时之间,竟慌乱得手足无措。
她还在绝望地抽泣,低吼道:“你要爱就爱,为什么要把你的爱传染给我!为什么像一条蛇一样往我的身体里钻,还要往我心里钻?”
江嘉劲浑身一震,有些惊慌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为何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慌,慌到心都在颤抖,眼睛都不敢眨。
“我还是最恨我自己。”她不再打他,而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庞,任泪水从指缝流出,“我恨我自找麻烦!为什么在要分开的时候,才发现,我居然也爱上了你。”
江嘉劲的眼泪也几乎冒了出来。
原来幸福和痛苦的滋味是那么接近,就像泪水代表快乐也代表悲伤一样。
他的双手抬起,他分明不是一个犹豫的人,可这瞬间,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把手放在她的身上。
他无措地僵硬着,看她哭得昏天黑地。
她从来不会轻易流泪,可他现在把她弄哭了。
他耍赖似的窃喜,又觉得心脏被撕扯着,一时之间又高兴又难受,万千滋味堆积在心头。
林翘哭了很久很久,才堪堪平复下来。
她把眼泪鼻涕毫不吝啬地擦到他的袖口上,眼睛红红的,肿肿的,瞪着他。他像个呆子,只知道望着她,竟变成哑巴。
林翘是一个敞亮的女人。
爱就爱了,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无论二人处于何种地步,她都敢认。
他没有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可在来海边的这一路上,她却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当他把心剖开给她看,用自嘲的语气告诉她“什么喜欢,那是属于青春期的东西,太纯情,也太干净了,我对你是爱”时,或许,她的心已为他泛起涟漪。
当他抱她入怀,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却失意地问她“林翘,我的爱很贱吗”时,她已不能平静。
当她除夕夜彻夜未眠赶回北京,打开卧室的门,却看到他蜷缩着在自己床上睡着了的时候,当初的那一丝涟漪早已翻江倒海。
后来他从孙丞手中解救她,不过是逼她更快正视自己的心而已。
实际上,她早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真的没有爱上这个男人吗?
当初的答案是不知道。
可当江荣先一通电话,勒令她离开他,答案就已经清晰地印在她的心中。
这个确定答案的过程,她一遍遍摒弃类似正确答案的错误答案——她对他不是感恩,不是感动,不是假性的身体贪恋,也不是习惯了身边有他。
爱只是爱。
可林翘不是一个轻易爱上谁的女人,也不是一个在爱里晕头转向的女人。
哪怕把心事告诉江嘉劲,她仍然保留着自己的理性,她哭够了,又恢复正色,问道:“江嘉劲,现在我们相爱,却要分开,你告诉我,那我们相爱还有必要吗?”
从爱上林翘的那一刻起,江嘉劲就知道他在做一件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从始至终都把这件事看成死局,原本连一丝一毫的明朗念头都不敢有。
可如今,他得到她的心了。
他用很长时间平复自己,确认她不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才渐渐接受这一切。
他来不及狂喜,因为面前的她正波动不安。
他微微俯身,看向她的眼眸,非常笃定地告诉她:“分开只是暂时的。”
他本身就没有输的打算,而终于得到了她的爱,他更没有输掉的理由。
可这样苍白的保证,她是不信的。
因为她只是爱他。
并不代表,她要把一颗心捧给他。
她扬唇,残忍地威胁:“江嘉劲,如果有一天,你举办盛大豪华的世纪婚礼,我也会在你结婚的那一天把自己嫁出去,抢占全国媒体的新闻头条,让你婚礼的奏乐掩盖于我婚礼的喜悦之下。”
这话和拿刀子捅他的心有何两样?江嘉劲急切吼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林翘笑得熠熠动人,“我还会在你老婆生出小孩之前,就让自己的肚子大起来,我会常常出现在镜头下,让你亲眼看着我肚子里不属于你的种一点点成长,一点点撑大我的肚皮。”
“林翘。”江嘉劲沉沉地叫停。
他真的快要发狂,他该怎么样做,她才能停止这样折磨他?她所说的一切,他想都没有勇气想,脑子里画面一闪,就觉得痛不欲生。
林翘冷酷地注视着江嘉劲的痛苦,不发一言。
这样的话,当然是故意淬炼的毒,又刻意撒在他的心上,让他来不及体会终于得到她的喜悦,就感受到要失去她的痛苦。
任谁看,都会觉得林翘实在过分。
可江嘉劲只为她的狠话而痛苦,却不因她的刻意伤害而气恼。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不只是一个爱她的人,也是一个懂她的人。
他知道,她之所以能把这么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只是因为她心里的痛苦,远比这几句话强烈百倍。
江嘉劲揽过林翘的腰,紧紧地,一丝缝隙也没有地抱住她:“如果我能成功,那么你口中的世纪婚礼,会是为你举办的。如果我失败,我用我的一切向你保证,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家产前途仇恨,我都放下,我只要你。”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林翘的眼眶再次红了。
但最终,她的眼泪没有落下,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不肯放手,或许她用尽伤人的话,只是为了得到他最后这一句保证而已。
原来在爱情里,她也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女孩,狠话说绝,龇牙咧嘴,装出无畏模样,内心深处却柔软如泡沫,轻轻可以戳破。
江嘉劲的话让林翘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她不再扰乱他,也不再伤害他。
她希望他可以轻松一点,只笑了笑,嘴上仍是不饶人:“不行,你不许失败,我爱你,也爱你的钱。”
这句话,悄然扭转氛围。
他们都不习惯煽情,因此这是她给他的情绪开关,他都知道。
他怔了怔,而后无奈地笑了:“好。”他这样应答,又忍不住连连点头,“好,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嫁入豪门。”
林翘的唇畔绽放灿烂的笑容,把脑袋缩进他的胸膛,整个人埋入他的怀里,小声嘟囔着一句他没听清楚的话:“傻瓜,你一无所有我也嫁……”
雪落下来,风吹更猛。
天气仍然是严寒的,可他们的心却滚烫灼热。
从海边离开之后,他们找了家酒店,进门后,抵死缠绵。
有了爱当催化剂,一切都比从前更加美妙绝伦,他们深深沦陷,一同飞向天空,又一起跌入海底。
他们虽然相爱,但他们的爱却是完全不同的。
她的爱是一把赤裸的剑,他既是她的剑鞘,亦是她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