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安静下来,一直持续到深夜。
所有人都入睡,只剩下苏韵还偷偷摸摸地在对着电脑拼命。
她小心翼翼地敲键盘,不去打扰已经被她赶去床上休息的秦璋,屏幕冷白的光照着她的脸,她看得眼睛都快刺痛,终于在十二点半完成一切,关闭电脑。
电脑屏幕刚一合上,手机屏幕忽地亮起,似乎是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苏韵拿起手机。
她的短信箱里,收到了一条彩信。
她还以为是什么骚扰短信,准备一键删除,但她点进去后,赫然怔住。
给她发这条讯息的号码,是陌生号码,苏韵并不认识对方是谁。
那条彩信里面什么备注和文字都没有,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模糊,但只一眼,苏韵便像是被噩梦攫取了心神,猛地扔开了手机。
手机撞到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响,这动静惊醒了秦璋,他没顾得上被吵醒后心脏的不适,本能地过来搂住了她,把她护进了怀里,这才去看那被她摔开的手机,问她:“怎么回事?怎么把手机摔了?”
他弯腰准备去捡她的手机,苏韵动作飞快,自己把手机捡了起来,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但却故作镇定,笑得勉强:“没……没什么,就是在网上看到一张鬼图,吓到了。”
秦璋看她被吓得不轻,打开灯去给她接了杯水,等她喝完水,拉着她一起睡觉,轻轻拍她的背。
苏韵蜷缩在他怀里,在他的安抚下,冷汗却越冒越凶。
一个小时后,秦璋似乎再度入睡,她身体僵硬地再次按亮了手机屏幕。
被摔出几道裂纹的屏幕上,是她和孟清淮,在雨夜接吻的照片。
——
翌日,孟清淮早早地起床,准备去医院。
他昨晚睡得不好,不过也正常,应该没有人在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后还能睡得好。他推开卧室门,打算给小韵和秦璋做一顿早餐再走,但秦璋竟然比他起得还要早,已经把所有人的早饭都做好了。
孟清淮看着餐桌上的早餐,有几分局促。
苏韵还没起床,秦璋正坐在餐桌旁边看手机,见孟清淮走进餐厅,他瞅了孟清淮一眼:“愣着干什么,吃饭。”
孟清淮挪到他对面坐下,注意到自己的早餐和他们俩的早餐,是不一样的。
他的早餐一点油也没有,蛋也不是煎蛋,是水煮荷包蛋,而且蛋黄被剔出去了,碗里面只有两个蛋白。
他用筷子戳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问秦璋:“这是你吃剩的吗?”
秦璋一噎。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当真是对这个傻子无语。
他一下把手机声音调大,科普视频里的人声响起:【胃炎患者早餐注意事项,一,少吃蛋黄,因为蛋黄难以吸收……】
“对不起。”孟清淮默默埋头,老老实实地开始吃饭。
两个人谁也不理谁,餐厅安安静静,只有餐具敲击的声音,吃过饭后,孟清淮和秦璋说要出门去附近的超市逛一逛买日用品,确保秦璋听见后,他偷偷去了医院。
医生见他今天还是一个人来的,没再和他提家属的事情,只是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住院?”
孟清淮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问道:“可以……不住院吗?”
他没办法住院,因为住院的话,小韵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医生似乎也挺见多识广的,对于他提出的荒唐要求,并没有立刻否定他,只是和他分析弊端:“不强制住院。但化疗期间身体免疫力低下,不住院治疗的话会增加感染的风险,而且化疗之后还会出现一系列不良反应,你到时候真的有精力来回跑吗?”
医生和他说一大堆,说到底还是想劝他在医院住下来,免了那一大堆的麻烦事和风险,但孟清淮是啥也没听见,只听见最后一句话,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点头:“可以的。”
对牛弹琴。
医生无奈:“……行吧,那先去做肝功能检查和心电图,评估一下身体情况,等会给你做置管。”
“置管?”
许多人都不明白置管是什么,医生也并没有从孟清淮的这些疑问里看出他是个智力不健全的人,他和他解释:“置管就是从你的手臂静脉穿一条管子进去,到达心脏附近的血管,这条管子穿进去后,化疗期间就不会取出来了,后面每天的化疗药物就通过这条导管输入,不用再频繁穿刺。”
听起来很疼,但医生说什么孟清淮就做什么,是一个非常服从安排的病人。
他去了置管室,医生给他做好PICC静脉置管后,提醒他24小时内不要大幅度活动左手,孟清淮白着脸点头。
身体里被置入异物的感受令他有些害怕,但他也知道,害怕是没用的。
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因为没有家属,所以在医院的每一个流程,每一个项目他都只能自己去找人问,有些时候反复地询问同一个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也会不耐烦,他就这样在医院里东奔西走,终于,在上午十一点左右,他领到了化疗前的准备药物。
护士给他的输液架上挂了一长串的瓶子,那些透明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滑进血管,身体开始由内而外地发冷,冷得他直打寒颤,牵动着输液管都在发抖。
他用右手按住左手,想要把这阵颤抖按下去,但身体的疼痛在此刻又开始叫嚣,胸骨,腰椎,骨盆,膝盖,所有的地方都在剧烈疼痛,他开始坐不住,想要找一个支点,却只能挪到墙角,侧身靠上冰冷的墙面,蜷缩着痉挛。
意识昏沉间,他的手机振动响铃,把他拽得清醒了些。
抖着手摸出手机,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看见妈妈两个字,孟清淮的眼睛忽然不受控制地发红,他单手去按接通,但手指无力,手机摔到了地上,他又弯腰去捡,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耳边。
“小淮,二十万我很快给你打过来。你爸今天去看你和小韵,他应该快到了。”
听到贺燕的声音,他的眼泪几乎是一刹那就涌了出来,但没有多余的手可以去擦眼泪,于是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压着哭腔和妈妈说话:“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吗?”
他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腿上,用右手去调输液瓶的速度,想要早早地输完液回家去,贺燕却顿了顿:“没,你爸一个人去的。”
“妈妈呢?为什么不来看我。”身体越疼,他越想她,想让她用她温热的双臂抱抱他,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留下来陪小溪,他今天突然有点感冒。”贺燕岔开话:“你爸好像已经到你们小区了,你们俩好好聊啊,我先挂了。”
贺燕有些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她听出来了,小淮好像在哭。
是委屈了吗?想她了吗?
心脏忽而揪紧,她看着躺在怀里睡得正沉的孟溪林,心头涌起难言的酸涩。
再过
几天吧。
等小溪身体好了,她就去看小淮。
——
孟伯远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动,是秦璋来开的门。
很多年前,孟伯远和秦璋在别墅门口有过一面之缘,但孟伯远早已忘记,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退开步子要去看门牌号,不过秦璋把他认了出来。
他认出来这人是孟清淮的父亲,想起他为了撮合苏韵和孟清淮做过的那些缺德事情,脸色登时不太友善:“找孟清淮?”
孟伯远一顿:“你是………”
秦璋没给他好脸色,反手就去关门:“我是苏韵男朋友。孟清淮不在家,小韵也上学去了,你找谁就给谁打电话。”
他没和孟伯远客气,说关门就关门,孟伯远被拒之门外,皱紧了眉。
苏韵的,男朋友……???
孟伯远本以为苏韵把孟清淮带走,是已经决定好要和他的儿子在一起。
但他没有想过,她居然还没有分手。
第66章 我才不会死
孟伯远觉得这真是乱了套了,他重新下楼,准备给孟清淮打电话,但还没走出单元楼,就在入口处和孟清淮撞见。
对于孟清淮来说,他其实更想念贺燕。
倒也不是说不想孟伯远,只是这些年里,被孟伯远无视了太多次。
孟溪林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无论他和孟伯远说什么话,说到一半,孟伯远就会因为各种理由走开,哪怕那个空间里只有孟清淮和他两个人,哪怕他知道孟清淮就是在和他说话,可是他完全可以当做没听见。
甚至,如果孟清淮追着他一定要和他聊天,他就会开始嫌他啰嗦和麻烦。
久而久之,孟清淮也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和孟伯远无话不谈。
父子俩在楼道口面面相觑,孟清淮不开口同孟伯远说话,后者倒是有些不习惯,开始主动起话头:“你妈妈今天有点事没过来,我来看看你。”
孟清淮点头:“妈妈和我说了。”
孟伯远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没话找话道:“在小韵这里住得不开心吗?怎么好像瘦了。”
孟清淮摇头:“胖了,之前更瘦。”
“有吗?”孟伯远上一次认真打量孟清淮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很快掠过这个话题,脸上露出一个不称职父亲特有的尴尬,走过去:“爸爸今天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孟清淮道:“不去,我要回去给小韵做饭。”
孟伯远道:“小韵不是去学校了吗?”
孟清淮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但转而又道:“那我就给秦璋做饭。”
孟伯远一听这话,脸色不太好:“秦璋?小韵的男朋友对吧,你平时还给他做饭?你住在这里给他俩当佣人呢?”
几乎已经习惯了孟伯远说这种难听的话,孟清淮蹙眉:“秦璋也会给我做饭,不是佣人,我们现在是朋友。”
孟伯远一时哑然。
“太天真了小淮。”孟伯远叹气,道:“他是小韵的男朋友,他一天不和小韵分手,你一天就是外人。”
又来了。
孟清淮胸腔里有些闷窒:“爸爸,我要和你说多少遍,小韵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秦璋,我和她是不可能的……我本来就是外人。”
可对于孟清淮的这些话,孟伯远并不往耳朵里进,他有他自己的人生经验。
他只知道,想要的人生,都是争出来的,要是他年轻的时候像小淮这样不争不抢,他不可能有今天。
他道:“你不用管小韵喜欢谁。她既然放不下你,那你就是有机会的,机会都在你面前了,你就应该想办法留住她。”
孟清淮没理他,孟伯远也察觉到他不太高兴了,想到自己这次来这儿是求和,于是不再和他聊这个事情,转而问他:“你找你妈要二十万,拿去买什么药?”
一提这件事,孟清淮脸色微变。
他心虚地撇开视线,孟伯远道:“我昨天晚上找人查了你那张银行卡的流水,你前段时间,为什么一直在往小韵那个舅舅的卡里面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