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书华叹息着,老泪纵横,暗叹以后到了阴曹地府,他再也没有脸,去面对老钱家的各位祖宗。
就在这时。
一大盆冷水蓦地泼来。
短短零点几秒,杨美玲母子三人被浇成落汤鸡。
“……”杨美玲傻了。
钱勇勇和钱平平傻了。
钱海生和张雪兰也愣住。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按下暂停键,僵在原地,怔然地转过头。
年轻女孩子怀里抱着个大脸盆,脸色惨白十指发抖,连睫毛都在止不住地轻颤。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为了保护已经年迈的父母,从小到大没和人吵过一次架的钱多多,终于一咬牙一横心,彻底豁出去。
她看着杨美琳,竭力稳住声线,寒声道:“大伯妈——以前,我客气地叫你一声大伯妈,是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从来不是因为我敬重你。既然你不拿我们当家人,我也就不用再跟你客气。”
“刚才你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我都已经录下来。”钱多多继续说,“包括但不限于你胁迫老人立遗嘱,欠钱不还,辱骂他人。这个视频,我既可以交给警察,也可以让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流到网上。你们应该,不希望自己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吧?”
杨美玲惊呆了,目眦欲裂:“你这臭丫头,你……”
“从今天开始。”
钱多多打断她,面无表情地续道,“我们家和你们,只剩下债务关系。如果你再敢骚扰我爷爷或者我父母,我立刻报警,说到做到。”
杨美玲母子都慌了神。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个小侄女小堂妹,自幼温软懂事,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温顺小绵羊。
本以为,这只羊羔崽子没见过什么雨,人傻钱多,吓一吓自然就范。
却没想到,钱多多竟真敢跟他们硬碰硬。
录了视频?要报警,还要发到网上?
“爸。”杨美玲转头看向钱书华,怒道,“你听这丫头在说什么混账话?她一个小辈,居然要跟我断绝关系?”
钱书华却冷冷一摆手,道:“滚出去。”
杨美玲:“那拆迁款……”
“这是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钱书华脸色如冰,对这个儿媳失望至极,似乎看一眼都嫌脏,“从今以后,多多没有你这个大伯妈,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媳妇。”
寒冬腊月的天,杨美玲母子全身湿透,很快便喷嚏连天。
钱勇勇眼瞅着形势不对,扯了扯杨美玲的袖子,低声说:“妈,先走吧。冻死了,赶紧回家换衣服。”
杨美玲也冷得直哆嗦,不再多说,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去。
一场闹剧总算收尾。
钱多多紧绷着的神经骤然一松,顿感全身脱力,险些瘫坐到地上。
张雪兰眼底泛着泪光,伸手将女儿抱进怀里,柔声安抚道:“乖。你很勇敢,做得很棒。”
“……”钱多多鼻子酸得厉害,用力把头埋进妈妈怀里。
钱海生看了母女两人须臾,侧目,问钱书华:“爸,大哥那边……您有什么打算?”
“要么,月生跟杨美玲离婚。”钱书华咳嗽了一声,摇头道,“要么,我没有这个儿子。”
*
杨美玲走后,留下一屋需要收拾的烂摊子。
钱海生怕ICU那边有情况,先回了医院。
钱多多将爷爷扶回床上躺下后,便来到客厅,帮着妈妈和吴阿姨打扫起卫生。
正拿着抹布擦地板,胳膊肘忽然被轻轻搡了下。
钱多多抬头,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妈妈。”
张雪兰靠近她,面上带着丝疑惑,语带试探:“……闺女,你和小陆吵架了?”
“没有啊。”
“那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到医院?”张雪兰嘀咕着,“看那孩子挺孝顺,也挺有爱心的啊。”
听见这话,钱多多眼底的光略黯几分,垂眸笑了下,“出差去了。”
张雪兰目露惊色:“这次又是去多久?”
钱多多肩膀蔫蔫地一塌:“说是最少二十天,最长两个月。”
“好吧……”张雪兰脸色有些复杂,没再多说什么。
吴姐在厨房做爷爷晚上的晚餐,妈妈年纪大了腰不好,因此,钱多多主动将绝大多打扫工作都揽到自己身上。
忙活完,时间已经快下午五点半。
她直起累到僵硬的腰,忍着疼、轻揉两把,一走一顿地,到洗手间搓擦地的毛巾。
热水冲下来,水声哗啦。
洗完,坐马桶上小解的工夫里,她拿出手机,这才有时间给男朋友同志发微信消息。
钱多多:【你到目的地了吗?】
钱多多:【今天下午家里一堆事……】
——“要是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了T_T”
敲完以上内容,她轻咬唇瓣,迟疑了几秒钟,又默默将这行文字从输入框内删除。
前两条消息发送出去,等待片刻。
没收到回复。
“……”钱多多眼底流露出一丝失落,抿抿唇,熄灭手机屏。
*
陆齐铭这次出差,较前几回更加忙碌。
忙到经常都是只在深夜,才能回她几条微信。
从东北回来以后,钱多多的生活工作重新回到正轨。
探店,拍摄,直播,带货。偶尔闲下来,就去医院看望已经转入普通病房的奶奶,或者和小姐妹们一起打打游戏、喝点小酒。
再次消失的男朋友,让钱多多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单身状态。
两个星期的时间一晃而过。
陆齐铭依然出于长时间失联状态,看起来,没有一点能收工的预兆。
钱多多最开始的时候很想他,看到可爱的小狗,拍一张发他,吃到美味的甜点,拍一张发他,各种心情琐事,各种碎碎念。
但他真的太忙。
尽管她的每条消息,他都会在深夜时分逐一回复,但那时候,钱多多早就睡着了。
他们对彼此的认真和热情,像处在两个错位的时空。
次数一多,钱多多发的消息便少下来。
她原本觉得,半个月的异地恋,和两个月的异地恋,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
只要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等陆齐铭回来,他们就又能如胶似漆,甜蜜幸福,再次犹如童话般地热恋。
然而,钱多多忽略了一点。
她和陆齐铭都是活生生的人。
现实生活,从来就和童话世界不沾一点边。
二月底一个很寻常的工作日,周三。
钱多多前一天的外景拍摄,是在一个夜市的烧烤摊。当晚吹大风,公司只为她准备了一件上镜好看的春装碎花裙。冻得钱多多鼻涕泡直冒。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本着敬业精神,边认真介绍菜品口感,边对着镜头微笑,硬是在不知几级的大风里录完了全场。
最终的结果,就是钱多多从周三早上开始便头晕脑胀、昏昏欲睡,到下午六点那会儿,直接烧到三十九度。
好心的同事给了她一粒布洛芬,她服用后发了点汗,回家饭也不想吃,倒头就睡。
到夜里十点半,再度复烧。
张雪兰发现后,吓得不轻,赶紧和钱海生一道将女儿送往医院。
高烧让钱多多的脑子很迷糊。
她懵懵地坐在候诊区,看着妈妈和医生交流,看着爸爸跑去药房给自己买药,最后被父母左右搀扶着,来到急诊输液室。
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多,治疗室里灯火通明。
除钱多多以外,病房里还有两个和她一样,半夜高烧,过来挂点滴的年轻女孩儿。
不同的是,陪着两个女孩的是她们的男友。
滴答,滴答。
输液管里,透明药水规律滴落。
钱多多呆呆地坐在输液椅上。
身体又烫,又在发冷。
喉管像是塞满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吞咽动作,都像是生吞进破碎的玻璃残渣。
什么坐姿都不舒服。
她萎靡地,皱起眉,索性将收拢双腿,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继续望着输液瓶发呆。
“感冒了要多睡觉。”张雪兰在旁边坐下来,伸手顺了顺她耳后的发,嗓音轻柔,“闭上眼,睡一会儿。”
钱多多看着妈妈,眼神迷惘而怔忡,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