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齐铭回答说:“没有。”
他平静地看着她, 又继续道:“我的想法是和你单独吃饭,没打算喊同事。”
这直白的话语钻进钱多多耳朵, 她一呆, 两片耳垂噌一下便漾开红晕。
这话, 让人不知怎么往下接。
半秒后, 她飞快调整表情, 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两样,笑意温和地回话:“那你准备出去吃什么?”
“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陆齐铭视线拂过她红润的颊, “钱老师想吃什么?”
“我之前很少来石水区这边。”钱多多笑容清浅而谦逊,“陆队在这边待了几年,这一圈有哪些好吃的,你肯定比我了解。”
闻言,陆齐铭微垂眼帘思索两秒, 询问她:“你吃不吃得惯广东菜?”
“嗯。”
钱多多点头。她虽然偏好重口味美食,但广东菜清新爽口, 汤品鲜美,偶尔吃一次也不错,刮油又解腻。
“那我们去吃粤菜。”陆齐铭说,“可以么?”
“嗯好。”
钱多多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从前几次的接触来看,陆齐铭给钱多多的印象不错。她认为他责任心强、为人正直, 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同志。
这样一个人,恋爱谈不成,跟他发展成朋友却很好。
而且,在前几次均已将态度表明清楚的前提下,再和陆齐铭接触,钱多多没有太大心理负担。
她本质上是个随缘又平和的人。自己的想法一早就已摆明,磊落坦荡。
说定一起吃晚饭后,钱多多想到什么,侧身探出脑袋左右看一眼,随口问:“408是在我房间左边?”
“嗯。”陆齐铭回答。
钱多多目光扫过去,406和408两个房间紧邻,两扇门板之间的距离仅几米。
也就是说,这两个屋甚至还有一面共用墙体。
果然近得不能再近。
“这么近呀……”钱多多自言自语地说。随后视线转回,重新笑吟吟地看向陆齐铭,“那麻烦陆队先回自己屋坐会儿,我想换个衣服。”
说到这里,她一顿,怕这位领导觉得自己这个网红住在军营还一天两套衣服地折腾,有损地方企业的形象。
连忙窘迫地小声解释:“今天我对气温的判断有些失误,穿太厚了,准备脱一件薄毛衣……会很快的。”
陆齐铭把她忐忑的小表情收入眼底,冷峻面容流露出一丝几乎不可察的暖色,淡声说:“你换,不着急。”
“好的。”
应完声,钱多多重新关上房门。
无声的注视被门板隔断,陆齐铭没有回自己屋,而是站在走廊上等。
柔软像云朵的女孩子,脚步声轻,做事也没什么动静。
但破译工作对听力有高要求,陆齐铭微侧过耳,仍俘获到某些轻微的,浅云拨月般的响动。
吱嘎——或许是她推开了衣柜门。
宿舍楼翻新过,但家具依然是以前剩下的。那个浅棕色的衣柜年生已久,推拉门的滑轨太长日子没抹过油,每回开合都会发出刺耳的噪音。
乒乒乓乓——或许她开始拨动那些悬挂衣物的衣架……
陆齐铭在门口站了会儿,身体随意往边上一靠。
他眼皮以一种松弛的姿态微垂着,面无表情,直视那面白森森的走廊墙。
一直觉得,视觉是人体五感最重要的部分。
光线进入眼睛,视网膜成像,信号转换,大脑再对所有接收到的信息进行解码。
参与整个过程的器官中,又属大脑最为关键。
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消息,人脑会自发幻想。
比如说现在。
此时此刻,这一分这一秒,陆齐铭的听觉敏锐捕捉到了门板内传出的“窸窸窣窣”。
衣衫窸窣。
结合姑娘关门前说的话,只有一个可能性。
某个认知跃入脑海,陆齐铭眸光微凝,呼吸声无端就抢跳一拍。
他闭眼掐摁眉心。
思绪蔓延到这里,下一步必须强行中断。
非礼不可视。非礼不可念。
可她含笑的眼偏在脑海中萦绕不休,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考验着他的自控力。
陆齐铭发现自己的大脑变得不受理智掌控。
很多念头,病毒般扩散,脱缰野马般疯驰。
他回忆起沾在钱多多额头上的那层汗珠。
应该怪天气善变,那些汗珠会沿着她的脸颊、下巴滴落在雪白锁骨上,再往下,被浅色的领口吞噬。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门锁轻响,紧闭着的房门再次开启。
钱多多走出来,抬头瞧见矗立在门前的高个儿人影,没防备,被惊得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陆队……”
看清眼前冷峻的面庞,她缓下一口气,抬手顺着胸腔轻抚两下,眼神懵然,“我不是让你回房间坐会儿吗,你就一直站在这里?”
陆齐铭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着眸,喉结细微起伏一息,竭力克制。
好几秒,才对她平静地说:“刚出来。走吧。”
解放军同志人高腿长,一步跨出去,钱多多得走两步才能追上他步伐。
她加快脚步跟上去,边低头在单肩包里翻找什么,边随意地笑问:“陆队,你说的粤菜餐厅远不远,我们怎么过去?”
“两三公里的距离。”陆齐铭眉眼间看不出太多波澜,头也不回道,“我开车。”
“好的。”钱多多冲他很有礼貌地说,“那就先谢谢你让我蹭车啦。”
陆齐铭自顾自往前,“钱老师不必客气。”
后头,钱多多右手在包里东掏西掏,好不容易,终于找到藏在最底下的一个小物件。
她取出来,迟疑半秒,最终还是伸出几根细白的指,拽了拽男人的衣袖。
陆齐铭身形顿了下,回过头。
他眼帘未抬,看向那只牵住自己袖口的手。
小巧,白净,指尖的美甲换了款式和长度,圆润偏短的指甲盖上涂着粉蓝双色,活泼明媚又不过分张扬。
“这个给你。”姑娘说着,另一只手也伸出来,递给他某样东西。
陆齐铭接过来。
拿透明糖纸包着,拇指大小。
看着像,一颗糖?
陆齐铭静了静,接着才终于抬高睫羽,笔直看向身前姑娘的脸。眉梢轻抬,带着点儿清正端方的疑惑。
“这是雪花酥,我自己做的。”钱多多朝他弯起眼睛笑,语气里那丝小小的得意,掩盖不住,“纯天然,任何添加剂都没放。请你吃,答谢你今天带我进来,给我引路,还帮我搬行李。”
陆齐铭捏着雪花酥,须臾点头:“谢谢。”
“不客气。”钱多多乐意跟朋友分享美食,“我带了很多。这个先给你尝味道,如果你尝了觉得好吃,我再多给你拿一些。”
“嗯。”陆齐铭把东西收起来,大长腿一迈,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
钱多多跟在他后面,猛想起哪茬,急呼呼提醒:“对了陆队,我们先说好,今晚这顿饭必须是我买单哦。你说什么都不许再跟我抢。”
“嗯。”陆齐铭应她一声。
解放军同志本就话少,今天不知何故,更显惜字如金。能用一个字回答的,绝对不多说两个字。
见此情形,钱多多只以为陆齐铭是遇到什么事心情不好,也没多想,随手拿出自己刷微博、看八卦。
然而半步之隔,只有陆齐铭知道自己在经受怎样的煎熬。
他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跟这女孩子说太多话,也不能看这女孩子太久。
她身上有种很危险的吸引力。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笑意如涟漪,从她瞳孔渗出,周围的空气都会浸透一层糖霜。
千丝万缕的甜,无孔不入的蜜,足以引诱他堕入魔道。
陆齐铭曾经对自己的自控力那样自信。
认为自身的意志已足够坚韧,定如磐石,不惧任何来自外界的诱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钱多多,他就会换个人。
好像多看她一眼,就会陷入失控。
*
石水这个部队营区,军车和私用车分开停放。前者有专用的军车车库,由专人管理,后者的停车区域则和各个地方单位地方小区一样。
钱多多跟在陆齐铭身后走出宿舍楼后,沿着绿道穿过半个靶场,来到专门停放私家车的露天车库。
钱多多大致扫视了一圈,发现车库里电车居多,好些都是近年新出的“网红款”。
她忍不住眨了下眼睛,问道:“你们单位的人买车都是商量好的吗?这么多一样的。”
陆齐铭知道她说的是哪几款车,淡淡回话:“你说的那些车主都是刚军校毕业分过来的小年轻。平时走得近,买车的时候也一起讨论做功课,买同款,正常。”
“你们都怎么做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