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读完,扬了扬手里的小盒子:“卫生所的医生给你开的药?”
“对。”
“你都去卫生所了,为什么不让军医顺便帮你把药抹上?”钱多多疑惑地问。
陆齐铭这样回答她:“当时急着去司令部开会,没时间。”
听完,钱多多在心里很轻地叹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她动手拆起包装盒,撕拉两下扯去表面的塑料薄膜,取出里面的管状凝胶,眼帘微垂,很自然地继续道:“你不告诉你父母,自己这些年受的伤吃的苦,因为你知道,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两个老人要是知道,自己含辛茹苦带大的宝贝,在军营里三天流次血、五天受次伤,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
她个性温软,无论何时,说话的语气都是平稳的、舒缓的,像涓涓流淌的细流和吹过清涧的山风。
陆齐铭认真听她说完,随之应道:“其实,我倒觉得自己幸运。”
钱多多挤药的动作稍微一滞,眼帘抬高,看向陆齐铭冷峻的侧脸。
他脸色沉静,字里行间也听不出过多情绪:“我大学在京,参加工作以后,也只在边疆待了几年,之后就常驻南城。南城地处内陆,繁华宜居,比我爸戍边的驻地好太多。和父辈承受的相比,我谈不上苦。”
说到这里,陆齐铭静默几秒钟,又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道:“跟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
“当然不会。”钱多多说。
“我们的每一天,除了工作训练,就是一些政治思想方面的建设。”陆齐铭语气神态尽皆如常,“也许对你来说,枯燥无趣了些。”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钱多多边挤药,边笑着回他,“你觉得我们自媒体工作者,每天的生活丰富多彩,接触到的新鲜事物也多,但网络环境可比你们这种单纯的工作环境复杂几百倍。”
陆齐铭没有作声,做一个沉默安静的聆听者。
“你们部队这个大环境,人际关系相对单纯,不会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是地方就不一样了。”钱多多笑了下,续道,“就拿我们公司举例子。我们是南城最大的MCN,像我这样的签约达人有几十个,大家表面上是好同事、好朋友,私底下都是竞争关系。尤其同领域博主之间,竞争更大。”
“再加上网络上那么多是非,流言蜚语,乌烟瘴气,这些根本不是你们能想象的……”说到这里,钱多多似乎有些感伤,神情晦暗几分,“只能说,各行各业各有利弊,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个人,自然也不会有完美职业。”
陆齐铭看着她,还是没有说话。
“我在你们营区住了这么长时间,对你们整体的氛围、人际关系,都有一个大概了解。” 钱多多忽然又笑了下,道,“你知道,我觉得你们这儿像什么吗?”
陆齐铭:“像什么?”
她眉眼弯弯,语气带着几分松弛轻快的随意,“知道《桃花源记》吗?”
他没回头,颔首作为回应。
钱多多笑着道:“你们这里,像一个远离人心纷争的世外桃源。所有人都一条心,干一件事。”
生长因子是透明凝胶质地,挤在棉签上,大部分药物都被棉花吸收,能涂到伤口上的所剩无几。
钱多多尝试几次,无果,只能试探性地询问:“棉签吃药。这个凝胶,我能不能直接用手帮你抹?”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句:“我过来之前刚洗过手。”
陆齐铭颔首,没有作声。
背后窸窣轻响,接着便感觉到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似羽毛又如流云,轻轻拂过他伤处……
凉丝丝的痒意从伤口一直侵蚀至心尖。
血液隐有沸腾之势,内心有凶兽在嘶吼着撞击桎梏,想要破戒而出。
陆齐铭沉沉呼吸,眼神深而暗,十根修长有力的指在膝上收拢成拳。仍竭力地隐忍、克制。
忽然意识到,请她帮忙上药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本就备受煎熬。
负责智性思考的神经全都崩成一条条拉满的弓弦,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导致弓弦断裂。
而现在,女孩冰凉的指尖一而再再而三、不断温柔抚摩过他后腰的伤痕,激起阵阵颤栗。
每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上药动作,每一次上下左右地描抹,对陆齐铭而言都是甜蜜的折磨、要命的酷刑。
色字头上一把刀。
只有天晓得,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用尽全部的理智和自控力,才能不让那把利刃落下。
不多时,陆齐铭薄唇微动,试图和她聊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你过来找我。”他语气寻常,带着竭力不显露丝毫破绽的冷静,音色却低得发哑,“是有什么事?”
“哦,你不提我都差点忘记。”经他这么一问,钱多多这才想起来,弯唇浅笑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我爷爷摔倒住院了吗,他做完全身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闻言,陆齐铭微颔首:“嗯。”
“刚才我妈妈给我打电话,说爷爷想我了,让我周六晚上去他家吃晚饭。”说到这里,钱多多停顿了半秒钟,试探,“那,周六等我们从湿地公园回来,我就先去爷爷那儿?”
陆齐铭眉峰微抬,回道:“你一个?”
钱多多一滞,下意识点头:“对呀。”
“钱爷爷住院,我抽不出时间去探望,一直很惭愧。”陆齐铭视线朝后微转一个角度,“周六去爷爷家,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
“……”
钱多多完全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整个人都一惊。怔忡之间,手上力道没把控好,纤细指尖刮擦过血印中段一块破皮的新肉。
平日里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痛感,在这种境况下却掀起一片异常强烈的浪潮。
像蝴蝶振翅,游走在他理智与欲望的边界处,蝶翼不经意间落下一粒霜花,于是界沿被模糊,微妙的平衡也随之打破。
短短几秒,陆齐铭浑身肌肉紧绷,喉结急剧滚动了一下。
一股汹涌的热流窜上尾椎骨。
那头。
察觉到男人肢体的瞬间微僵,钱多多回过神。她只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连忙窘迫地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凝胶将大片血印伤痕浸得发亮。
出于补救心理,她低头往血印子呼出几口气,指尖沿着伤处边缘的皮肤缓慢揉摁,试图帮他减轻痛楚。
啪一声。
陆齐铭脑子里那根名为自控的弓弦,绷断,眼底的最后一丝冷静,彻底粉碎。
药瓶子药管子被呼啦啦扫落一地。
钱多多还沉浸在先前的窘促情绪中,惊觉腕骨一紧,被男人五根有力的长指给禁锢住。
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整个人天旋地转,已经让陆齐铭给一把拽过去,摁到了身下。
熟悉清冷的雪松味道变得浓烈,强大到极点,完全包裹住她。
“……”钱多多心跳如雷,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无措。
头顶上方,男人高大赤条的上半身漂亮得像头野豹,投落下的巨大阴影将她笼罩。
陆齐铭自上而下盯住钱多多,瞳色沉得像一片黑海,直白强烈,深不见底。
完全是狼看猎物的眼神。
“你……”钱多多面红耳赤,慌得尾音都是抖的,嗫嚅着挤出几个字,“你干嘛突然压住我?”
陆齐铭薄润的唇轻抿了下,乌沉沉的眸仍目不转睛地看她,不吱声。
钱多多见他不答话,更慌了,试着扭动手腕挣了挣。
可男人的指掌就像一座五指山,她成了被如来佛祖收服的孙悟空,任凭使尽浑身解数,无法脱身。
“放开。”她又低声说。
吸进来的空气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她脑子都快晕乎了,没等几秒又给出第二个解决方案,“你要么放开我,要么就说话,别一直用这种眼神看我。”
陆齐铭又定定看了她须臾,总算开口:“你想听我说什么。”
钱多多结巴了下,乌黑晶亮的眸瞪得溜圆。
还没答话,陆齐铭又冷不丁扯唇,镇定自若地接出一句:“说完,你又要骂我脸皮厚。”
钱多多瞬间想起上次他那句“想和你睡觉”,短短几秒,连脖子根和一双耳朵都跟着红透。
“委婉了,你听不懂。直白了,你不爱听,最后还得我赔礼道歉哄着认错。”
陆齐铭说着,单手钳住她两只手腕拉高过头顶,腾出只手裹住她下巴,贴她更近:“钱多多,你说,我到底能拿你怎么办?”
“我……”她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手掌那样宽大,掌心指腹都结着薄薄一层茧,裹住她细嫩的颊和下颌,触感粗粝,糙糙的,硬硬的。
温柔地游移、轻缓地碾磨,磨得她整副头皮都在发麻。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迷恋你。”
他嗓音低而哑,紧贴着她滚烫绯红的耳廓响起,滚烫气息灼痛她耳垂,“你知不知道,和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是怎样的煎熬。”
“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克制要忍耐,不能吓到你也不能冒犯你,忍得快成和尚。”陆齐铭说着,忽然自嘲地轻笑出声,“你呢,变着花样地撩拨我,应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
钱多多两腮已经烫得失去知觉,听他说完,有点迷茫又有点委屈地说:“我做什么了?”
拨撩?好冤!
陆齐铭注视着她:“你总是对我笑。”
“那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个爱笑的人。”钱多多都被他说糊涂了,“我对谁都满脸笑容。”
陆齐铭:“你亲了我的脸。”
钱多多脸蛋通红地解释,“那是你先说想亲密接触,我才亲你的。”
“你还用手摸我。”
“……什么时候?”
“刚才。”
“?!”
钱多多着实无奈了,想哭又想笑,“不是你先让我帮你擦药的吗?我还提前问过你,跟你说了棉签不好用才用手的。”
陆齐铭薄唇紧抿成一条线,黑眸灼灼,没有搭腔。
的确。
她说的句句属实。
其实陆齐铭自己清楚,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为自己的色欲熏心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