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是不是和陈医生八字不合,好像遇到陈医生就总出幺蛾子,总要跑医院。”
“你就是那个幺蛾子!”若不是陈医生洁癖症,他就差要手动闭麦了,“存心气我是不是。”
陈熹干脆也不客气的反骨生出来,“这招没用!医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我相信科学。许老师留洋回来的新时代高知女性,更应当反对迷/信,从我做起。”
许娇娥抬头看有人低垂的目光盯着她,讲不过他,朝他一句祈使语气的英文短语,不高兴理他。
陈医生见好就收,笑起来,揉一下她脑后蓬松的低发髻。
-
陈熹请许娇娥进他的办公室。
许娇娥一点矜持一点好奇,竟然不是独立办公位。里头6个工位,只有一个靠窗一排的中间位置,电脑前还有一个敲键盘的男生,没戴口罩,面容看着很年轻。
许娇娥不自主地放轻脚步,而敲键盘的男生听到动静转头,直愣愣站起来,“老板。”
随后,愣头青小医生和许娇娥两个都呆住了。
姜之论惊讶地探究着,猜测着,他们最清心寡欲又和光同尘的陈医生,原来深藏不露。不过,这个漂亮得醒目的女士他好眼熟……
许娇娥一时不明白这声“老板”什么意思又冲谁的,也觉得这位小医生似曾相识的样子。
还是坦荡荡的陈医生,淡定地答应人家,问他病例写好了。陈熹一面推着许娇娥朝里走,在一个整洁的靠窗位,拉开椅子要她坐下歇歇,这是他的办公桌,他去给她接杯温水。
姜之论看陈熹一系列流畅又体贴的操作,再不开窍也拎清楚了。小伙子眼力见也活络,立马一声乖顺的“师母”,还微微一个鞠躬。
许娇娥让他一喊,脖子都要红了,分不清是烧的还是羞的,一双手半伸出去有收回来,“额……”
诶?她再仔细一瞧,小医生胸牌上清楚的名字,不正是那天给她复诊的医生吗。
回头的陈熹一时没察觉有人的尴尬和惊诧,一杯温水端到许娇娥手中,他有些嫌弃且抱歉这简陋的一次性水杯,“怕有人又怪罪我不讲究,也不敢让你用我的水杯,这个将就一下,先喝点水,我换了衣服就走。”
这还是他“老板”吗,转性,大转性!姜之论在一旁眼乌珠子都要弹出来。
许娇娥红着脸,眉眼已经在控诉陈熹了,旁边有活人呢,讲的什么话呀。她不想喝水,只想快点回去。
陈熹则镇定极了,反是垂眸观察到她面色比刚才红了许多,要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许娇娥急吼吼一躲,这样的时候人也总是忙,忙着找点什么做。于是慌忙中,她把水杯一放,顺手抓起陈熹办工桌电脑显示器底座上搁着的一只红苹果,蛮新鲜的样子。
“你的苹果给我好了,‘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反正苹果比多喝热水强。
陈医生刹时被噎一下的表情,对许娇娥没头没尾的脑洞。
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犹豫,随即很忠犬地点头,“你喜欢就拿。”说完还不够,长臂一伸,隔壁桌上的也捞过来,“一个够了?”
看戏半天的姜之论突然大喘气,给人踏到尾巴一样,“老板,我今天轮夜班……”
总之就是,他天塌了。
陈熹这才转头来顾旁边的大活人,“嗯,你辛苦,有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小姜医生一脸作孽相,看来他老师已经恋爱脑上头了。不管,擒贼先擒王,识相的人转脸朝师母求助,要师母抬抬手,您是不知道,医学人有自己的玄学,“这是我的平安果。”
许娇娥听完一脸懵,是真的懵。
姜之论坚定的眼神,最后的挣扎,求老师快换衣服吧,别让师母等久了。他绕过陈熹跟许娇娥介绍医院的夜班之神,那些一代代医生口口相传的规则,还有医院的硬通货——水笔。
哦,对了,他还有查房记录等老板签名的。
-
是夜,许娇娥在陈熹的湖景平层里,间接体验了一遭“夜班之神”的威力。
许娇娥不认床,但她有个难戒掉的习惯,睡觉要抱着她小辰光的婴儿枕,或者天蓝色的棉纱小盖毯。这么多年,她离家不论距离远近又或时间长短,必定都会带着她的棉纱毯。
今朝临时临了的决定,加之身体不适意,她也没多坚持便来了陈熹家里。
眼下,即便难受且很困,躺在陈熹给她新换了床品的主卧大床上,许娇娥就是昏昏沉沉好久难入睡。
陈熹中间轻手轻脚来看了她两次,床上的人辗转着,终于也忍不住煞性子,“你走来走去想哪能!烦人精!”
“我的衣服烘干好要熨的。”
“明天那么早起,我讲了不要来你家的。”
“我隐形眼镜没拿哪能办。”
……
陈熹认真地听她也看她,虽然有点不明所以却也好耐心,小心翼翼安抚。他坐在床边由生病的人发作,许娇娥讲什么都照单全收地哄人。
他好像现在才理解情和爱的意义。从前他甚至想象不出他有这样的耐性。这样柔柔的灯光寂静的夜,他会坐在床边听着一个人随性而起的小脾气。而他看着眼前人,却觉得心中柔软又滚烫。
最终,许娇娥好委屈呢,伸出手绞着陈熹T恤下摆的一角,“陈熹,我想要我的毯子。”
陈熹手覆在许娇娥滑腻腻的一节手臂上,发烧的缘故,手心传来的温度有些热。他摒不住微微扬起嘴角,温柔的眉目传递出他的情绪,轻缓又略低沉的腔调,“原来是找你的阿贝贝,我去帮你取过来?”
许娇娥幽幽望着他不说话,绞着他衣角的手不松开。
“算啦,你陪我一下,我好困。”
药物作用催发,许娇娥睡着了。而陈医生折腾了半天,果真给一个电话召回医院。
不知道睡了多久,许娇娥醒过来。房间柔和的氛围灯还亮着,她困思懵懂的,眼前糊了好久,才朦朦胧胧看清楚周遭。
许娇娥习惯性伸手去床头柜摸眼镜呢,差点碰翻水杯才算彻底吓醒。
她坐起身凑近床头柜,压在杯底下有一张便签纸。她拿起来,上面是几行整齐的行楷字:
医院电话,接转院眼外伤患者需要我去一趟,根据初诊和病情描述,估计2个小时左右能回来。抱歉,如果醒来喝点水,退热出汗需要补水,有事打电话,我会交代巡回护士转给我。
便签的末尾,有人严谨又贴心地留了时间,凌晨3点26分。
许娇娥揉揉眼睛,再微眯着眼睛瞧瞧窗户,窗帘透过来的微光,该是天亮了。
趿上拖鞋出房间去,在没有主人的房子里醒来,她还有点陌生也有些拘束。餐厨客厅转悠了一圈,突然走廊那边一声锁响,许娇娥吓一跳,回头眯起眼睛望过去,只看得见一个白T灰裤的高瘦身影往她这边走过来。
“陈熹?”许娇娥涩涩的声音试着喊了声。
“是我。”
陈熹走过来,头发还半湿着,人都柔和许多。看套在他黑色T恤里薄薄一片的人,他圈许娇娥进怀里,“看清楚了吗。”
陈熹再贴一下她的额头,轻轻归拢好她有些乱的头发,问她退烧了人感觉好些了没,要不要先去冲个澡。
许娇娥还一点懵懂的样子任他抱着,脸轻轻贴在他的肩窝处,声音浅浅的,答非所问。
“是不是因为我吃掉了你的苹果呀。”
第22章
盛夏是盛夏,到底立秋过后一阵了,早上的风是清凉的,余伏的暑气大概和城市与人一样,还未苏醒。
陈熹六点多到家的。冲澡的功夫,奶锅里顺手煨着的牛奶燕麦粥也好了。
晚上的手术不算麻烦,患者和朋友一道夜钓,一时大意,游刃有余的老司机翻了车,鱼钩脱手之后不知怎的甩回头扎穿了眼球。又因为患者本身血压高和其它基础疾病的原因,下一级的医院不敢手术,紧急转院过来的。
陈熹简单同许娇娥提了提夜班的事由,要她不要多余操心,玩笑苹果吃到肚子里才最平安。
许娇娥以为他可以补觉的,没想到她洗漱收拾出来,陈熹又捞出来个白水蛋,并着热气腾腾牛奶燕麦粥、白面包片,一齐摆上餐桌。
“过来坐,有点清淡,简单吃点,刚好些营养和能量要跟上,”他想起什么似的再着重补一句,“今天药还不能停。”
许娇娥不大情愿地挪过去。
陈熹又把那只厚重感青苔绿色的陶瓷马克杯搁到她手边。她拿起杯子凑近仔细看了看,抿一口,温水,许娇娥不喜欢地皱一下眉,时间也太早,其实她没什么胃口。
许娇娥算下来,陈熹也感冒,昨晚又应当是没休息,她眼前朦胧,声音也染上几分朦胧,“你等等再睡一下吧,不用管我了。我下午有课,要回去准备一下。”化妆戴眼镜换衣服,好多事情呢。
对面的人,替人剥鸡蛋的手顿一下,他的角度,无疑这是嘴硬的傲娇鬼很直白的关心同体恤了。
陈熹即刻也直白的笑意。有些话确实有类似肾上腺素的功效,起码他现在精神头十足。
把鸡蛋搁在许娇娥面前的小瓷碟上头,陈熹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不用操心我,你要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吃完送你回去。我今天门诊班,得正常出勤。”
许娇娥看他,不可思议状,医院不给调休吗,凌晨才加的班呀,太不人性化了。
陈熹提醒她趁热吃,再解释给她听,医院有排班规定的,他现在听班已经很轻松了。医生有休息室,也有淋浴间能洗澡,其实很多医生这个情况下手术基本就在医院休息了,第二天直接上班。只是,他个人习惯回家休整。
尤其昨夜,家里还有他挂心的人。当然,这句后话,他没说。
“也不至于没人性,工作性质就是这样。”陈熹灌一口自己做的冰美式。
这头,许娇娥从前就是最具自我意识与反抗精神的打工牛马,她很不认同的反驳,权益都是自己争取的,甚至上升到社会文化体系的高度,从东亚文化根源追溯出的服从性教育。
陈熹看许娇娥骤得就恢复元气,气鼓鼓的人道主义卫士一般,有趣极了,也哑然失笑。
许娇娥:“你笑什么,我就是觉得不合理呀。生命相关的工作偏偏这样连轴转的强度,说不好一开小差闹出人命的。还有,加班猝死的新闻,不要太——”
一大早的,上头的人忽然就发觉自己很不该,不该嘴上没遮拦的讲些不作兴的话,触霉头的。
她懊恼的神色,多高知多先锋的人,这时候都只想得到老一辈言传身教的土方法,且什么也比不上这补救法的灵验与高效,尤为适合东方人体质。
许娇娥干脆果断的“呸呸呸!”
“哈哈哈……”陈熹摒不住给她的反应惹得笑出声来。
新时代的女性先锋被他笑得难为情起来,我是为你好吧!她桌子下边的脚不管不顾朝对过踢过去,一下还不解气。
某人还不晓得她的撒气,像无心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轰然之后,空气都躁动起来。
逐渐走向暧昧氛围的关头,终是陈医生工作职责和君子守则两座大山,悬于顶,铭于心,一口冰美压下“无影脚”擦起来的火。
陈熹受用许娇娥的关心,也社会人的成熟,“你讲的都没错,但个人作为最小的社会单元和单位,更多的只能是克服和适应,在无力改变的情况下。适者生存的另一种意义吧。”他的理性思维里,人类社会进化的进程里,适应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争取。
许娇娥胸闷,不服输地促狭人,“不晓得达尔文听到会不会给气活。”
嗯……陈医生此刻一本正经的模样,好严肃的回答她的无厘头,“医学的角度,不会。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人,应当早已经被微生物分解再次进入大自然了。”
“Stop!”许娇娥不知道眼下脑补出什么画面来,任性地表示,“我不想吃了。”
陈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明明很正常的言语,但不吃早餐他不赞同,“我不说了。早餐必须吃,且不说你今天还得吃药,就是这样三餐随性子没个准,才会这样的体质。”
许娇娥简直梦回秦朝颜的餐桌,不理他的说教,要陈医生不准啰里八嗦,“那蛋黄我不要的。”
她翘着兰花指,两根手指捻着圆滚滚的小黄球伸到陈熹面前。这是她的让步,也是这顿早餐的底线。
陈熹却没有接,端正地瞧着对面的人,“不准挑食,是洪家琪小时候就知道的。”
许娇娥觉得陈医生一定是传染了她的无厘头,好奇怪的标准和参照物呢,“撒意思啊(什么意思),”她偏要装傻,面上偏藏不住的伶俐相,“我留着带给你侄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