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她这个样子,当然不能请骆培因到他的房间坐一坐。当然,骆培因也完全没打算来她的房间坐。他等到她的回答后已经转身离开了。
闭上门,谷翘从包装袋里拿起骆培因为她买的羊绒衫。都是同样的简单款式,袖长到手肘。围巾也是白色。以她看衣服的眼光,这种材质不会太便宜。
和好久之前,他送她衣服一样,都是把价格标签剪掉,然后委托表姐送给她。他别的都做得很缜密,唯独一点暴露了他,以表姐的穿衣风格,是绝对不会买那么鲜艳的衣服的。也许他喜欢她,比她知道的时间恐怕还要更早一些。
光是好心,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最高形式:看她感冒了,马上送她两件羊绒衫御寒。但只有足够的喜欢,而不只是好心,才会特意选她喜欢的颜色,哪怕他可能并不是很欣赏。
谷翘有点儿想笑,为她的后知后觉。在分手很久之后,她发现,在他们没在一起之前,他就已经喜欢她了。
谷翘心里很感谢骆培因的好意,但她到底没穿骆培因为她买的羊绒衫。她可以接受他别的好意,但衣服不行。倒不是因为颜色,她倒也不会对别人的好意这么挑剔,只是这种羊绒衫贴在身上,她恐怕想到他都不会自在,更别提他就在她面前了。
谷翘从箱子里翻出她的假钻石耳环,她倒不为了充真的蒙蔽别人,单只因为够大够亮。红宝石和钻石都是假的,但这并不妨碍谷翘喜欢它们。
谷翘这次没有迟到,她特意提前了五分钟站在电梯口。
谷翘看着骆培因走向她,露出一个属于表妹分内的微笑。等人的感觉不错。
也是奇怪,下行的电梯只有他们两个。
谷翘不明白电梯为什么每面都是镜子,她即使不去看身旁的人,镜子里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她直视着电梯门,把他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的眼睛。
谷翘决定只看自己,都洗完澡半个钟了,她脸上被熏热的红还没散去,反倒耳坠把她的脸衬得更红了。
第114章
◎从左往右看菜单◎
在密闭空间里,谷翘不可避免地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薄荷味。她的洗发水大概用多了,每个头发丝都好像在薄荷水里腌过一遍。这让她想起他身上同样的味道。
谷翘越是不去看骆培因,他的形象越是在她眼里飘。就连他肩胛骨的弧度,她还很有印象。
电梯已经下到二十层,谷翘心里想,怎么还没进来一个人。电梯慢慢下降,他大大方方地看她,一点儿不怕她知道。他开始看她看得大而化之的,她的打扮本来也是大开大合,不怎么注重细节的。
骆培因看着电梯镜中的谷翘,这个人可以去话剧舞台上直接朗诵那些铿锵台词,也可以直接把大衣脱了撸起袖子去搬麻袋。
头发滑到脸上,谷翘用手指把头发拢到耳后,指甲碰到她的耳坠,发出一点轻响。谷翘只盯着电梯镜中的自己,却感觉身上每一个头发丝都被注视着。她身体里有一种无法命名的感觉在乱窜。她不穿他送她的羊绒衫是对的,她现在已经够热了。
一串串冰冷无感情的数字是荷尔蒙的最大敌人。谷翘想要继续谈那些数字,但是滑到嘴边,她咬了咬嘴唇,把这些数字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有一个问题比数字更能让她的身体退热。这个问题从她听许泠说就一直在她脑子里转。那天迟到当然是她不对,但是……
迟到是她不对,以前总是说等下次,却没让他等到一个下次是她不对。是她说的分手,可他不也有新的女朋友了吗?他也并没有薅着一个人喜欢。所以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有了新女朋友,而她也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表哥,你在LC工作?”她在电梯的镜子中去寻找骆培因的眼睛。他收起目光,半合着眼睛,从她身上退远,仿佛看不见底。谷翘无法判断那天彼得突然放她的鸽子到底有没有骆培因的手笔。
“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谷翘盯着电梯镜中自己的眼睛,她的眸子很亮:“我只是问问,可以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她并没有想找关系的意思,她只是想知道那天彼得放她的鸽子到底跟骆培因有没有关系。
谷翘注意到骆培因的眸子又突然变近,落到她的身上:“抱歉,没带。”
谷翘笑着说:“没关系。”
出了电梯,谷翘脸上被熏出的热气还没散去,直到出了酒店,冬日的寒气往她身上扑,她身上的热才散去了一点。她平日里不喜欢冬天,此时却感谢这点儿寒意。
不过她很快从一个密闭空间跳到另一个密闭空间。
谷翘比以前稳重许多,不像以前,她每次都是跳进黄大发的驾驶座或者副驾驶,伴随着她跳上去的这个动作,耳环总是不停地晃荡。她现在把自己塞进车里,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耳坠的这一点摆动。
谷翘想起以前,明明是她的车,但他总是霸占她黄大发的驾驶座。她用一秒钟驱逐了这段记忆,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她坐到车里没多久,就感受到了暖风。其实她现在倒真不怎么冷。她鼻子里一股薄荷味道,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这股薄荷味被她吸进去,又呼出来。她即使不去看骆培因,也完全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别的罪她可以受,这种罪却难以忍受。
车里和电梯虽然都是密闭空间,但好在车里没有镜子,她很想开窗把外面的空气放一点进来。
“你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吗?”
谷翘心里一震,她本以为骆培因这次在车里会继续跟自己说那些数据。但是她的表哥并不按照常理出牌。
这个问题曾经在谷翘脑子里徘徊了一遍又一遍,所以这次她回答起来很干脆:“没有。我做过的选择都是对我最好的选择。”
谷翘并没让这场对话陷入沉默,她听到自己问:“表哥,你有什么后悔的么?”
谷翘以为接下来至少会有两三秒的沉默,但她听到了他的回答:“没有。“
他说得果决。
不知道为什么谷翘觉得车里很闷:“表哥,我可以稍微开下窗吗?”
“我希望你能对你的健康负点儿责任,这点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做到吧。”
谷翘深吸一口气,一点儿不难做到。
“能把车里的温度降低一点吗?我有点儿热。”
她知道这个温度,骆培因也会热。
骆培因开了半扇窗,车外的凉意冲进来。
幸亏她系上了安全带,上了高架桥,车子开得飞快,要是没系安全带,她整个人可能会被甩出去。
坐在餐厅窗前,窗外的夜景尽收眼底。
谷翘拿着菜单翻看。现在他们这样也不错。她可以从左到右慢慢看菜单,落点是左边的菜品,而不是右边的价格。不像以前,永远是右边的价格比左边的菜品更牵动她的心。
以前吃饭,他对西红柿过敏,而她对菜单右边的价格过敏。
现在吃饭,他的过敏大概还没好,但她的过敏已经痊愈了。
第115章
◎分了◎
像其他桌一样,他们这一桌也有烛台,红色的烛火摇曳着,在谷翘脸上投下一抹影子,她耳朵上的假红宝石非常红。窗外霓虹闪烁。
谷翘比较喜欢在这种地方相遇,而不是“沪江大酒店”。谷翘点了很多、鲍鱼、鲜蚝……服务员大概有些惊讶,两个人点这么多。
她不想让骆培因因为“沪江大酒店”一件事误以为她过得不好,那不是事实,虽然这个误会可能会让他们有更多的联系,他对她总是有一种超出他身份外的责任感。
她点这么多东西,不只是因为想要告诉他,她现在过得好。她也是才意识到,他们以后相处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当年断得太仓促,总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结尾。过了今年,以后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再在一起吃饭,所以她决定多点一些。她喜欢尝试新东西,两个人尝试更是物超所值。
骆培因很了解谷翘这一点,她不顾自己胃的容量点这么多很明显是准备她自己请客了。他请客的时候,她每次都点的很有节制。他的目光咬住她:“跟我讲一讲你这两年轻松的生活吧。”
他“轻松”两个字咬得并不重,和其他字一个音调。
但谷翘听到这两个字,心脏狠跳了一下。她一直以为当年提分手,骆培因就算恨她,也是她一次又一次没做到的“下一次”,没想到让他至今惦念的是“轻松”这两个字。那时她是真以为两个人分了手都能变得轻松。她也确实是轻松了一阵。
谷翘受不了骆培因这么看她,但她还是迎上他的目光笑着说起她这两年多。她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可闪避的。
除了那场汇票官司,她都说了。开始做防病毒卡,后来卖软件,靠着给一些软件厂商做推广营销拿到了条件还算不错的代理协议,不过长友软件不在此类。长友的销路主要靠OEM和系统集成商,并不太在乎她这种软件零售商。所以她和他再一次重逢,成了一个挤不进晚宴的小代理。
那并不能代表她的真实生活。
骆培因对她的轻松生活过于好奇了,他好像并不满足于泛泛的了解,一定要追问到具体的时间,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防病毒卡,又是什么时候卖软件的。
谷翘讲了这么多,偏偏他非要挖出她避过没有讲的。
“你怎么不卖皮夹克卖起软件来了?”
当年谷翘卖皮夹克卖得可以说是昏天黑地,她在电话里无时无刻不在谈她的皮夹克。卖皮夹克这件事挤占了她所有时间。他还以为再见到谷翘,她还在卖她的皮夹克。
她转行转得太过迅猛,以至于他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谷翘愣了一下马上笑道:“和皮夹克打交道久了,就想尝试一些新东西。正巧那时候我觉得做防病毒卡会比较赚钱。”
“是吗?就只因为这个?”这个理由完全不能说服他。
尝试新东西的风险太大了,而卖皮夹克却是一个成熟的生意。骆培因不相信单单是好奇心三个字就能战胜谷翘想要赚钱的欲望。他知道她那时候对钱的渴望超过一切,她又不是做生意玩票的人。就算放弃也不会包房间还不满一年就放弃,除非遇到了什么让她这件事中止了。
他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咬住谷翘,仿佛要咬出一个真相来。
“你那笔冻结的汇票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打官司,法院判我赢,银行还赔了我利息。”她一个字都没说谎,只是当年她没说那笔钱是六十万,现在也没必要说了。
谷翘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她不知道时隔这么多日子,他怎么还想起提这个。
谷翘对着玻璃杯微笑:“皮夹克的味道闻多了,实在受不了,正好有转行的机会也就转了。”她确实是因为这个转的行。前面的事情没必要说了。
她没忘记他们最后一次的深入接触就是在充斥着皮夹克的房间发生的,她连头发都是皮油味。但是那时候对彼此身体的渴望使他们忘记了那股皮子的味道。
“不过那时候皮夹克真是赚钱,放弃还真是有点儿不甘心。”
她放弃皮夹克,自然有别的人做皮夹克;她放弃男朋友,男朋友也会有新的女朋友。所以没什么后悔的。
谷翘很感谢窗外的城景,使她有理由不去直接面对他的眼睛:“表哥,你怎么没继续读博?”她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一直没问出来,她不想这个决定和她有关系,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关系。
他的睫毛遮住了他半扇眼睛,眸子拉近又放远:“实验室待久了觉得没意思。”
听起来和她没有一分钱关系。
“元旦回新加坡吗?”
“这个问题你好像问过不止一遍。”
“但你当时没给我答案。”这样把问题重复问两遍,好像没话找话,但她不记得他给过她答案。
“旧金山。”这三个字骆培因说得干脆。自国内接入互联网后,他给罗伯特直接发了份报告建议进一步开拓中国的投资市场,同时战略收缩到科技信息领域。旧金山总部的老头子问他中国市场多长时间能实现盈利,他说五年。罗伯特并不准备把他放回中国,他问骆培因,你知道五年时间会错过什么,你应该在一个更好的投资市场发挥你的才华。在上海设办事处不过是全球化的一种姿态。即使亚太区最反感彼得的科恩,也不认为彼得应该对投资失败承担过多的责任。
相比其他成熟的资本市场,现在在国内做风险投资,并没有一个好的退出机制。上市是最常选的退出策略,但是一般民营企业几乎不能在沪交所深交所上市。至于海外上市,至今为止也就有一例而已。投资的本质说白了就是低买高卖,卖不出去怎么赚钱?
科恩虽然不看好国内的投资市场,但并不妨碍科恩希望骆培因来中国。还有什么比他不喜欢的人放在他不看好的投资市场更值得高兴的事呢?骆培因怀疑彼得这么防着他,一定是科恩向彼得有选择性地透露了什么,但是希望并不等同于事实。
旧金山?谷翘没问骆培因在旧金山的电话,和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的谈什么呢,他又不是她亲表哥。
“你更喜欢旧金山的天气还是新加坡的天气?”
“如果你对两地天气这么感兴趣,可以亲自去一趟。”
骆培因话说得平缓,仿佛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他低头切了一片鲍鱼,送进嘴里。
他在餐厅吃东西时永远能做到所谓的从容或者说优雅,仿佛吃过天下一切的好东西,眼前的这点不算什么。但他当年吃她做的四菜一汤时,吞咽得很快,仿佛什么好东西都没吃过。
谷翘没再看骆培因,也低头开始切鲍鱼,其实她完全不用这么用力,仿佛跟食物有仇一样。
骆培因想起92年过年后他和谷翘的第一次分别。他西红柿过敏的第二天上午,他们去午门拍了朝霞,之后又拍了那张不甚清晰的游客照,在他去机场之前,他请她去一家西餐厅吃饭。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厨子格外不负责任,每样菜品都很糟糕,上来的牛排又干又硬。谷翘切牛排时几乎要把手上的力气都用尽了,刀叉滑过瓷盘,发出一声声不算悦耳的响声。她那天也是戴着幅红耳环,随着刀叉滑过瓷盘的一声声脆响,她的脸越来越红,她抬头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为她刚才制造的这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