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修算什么诚意?这不是应该的吗?”孙经理说,“你敬一下我们副总,喝了这杯酒,我们一切好商量。”
他说着,拿了瓶茅台,把春好面前的分酒器斟满:“好酒要配美女。”
餐桌上,另外一拨人在聊生意。
有人沉了声:“现在秦家那位回国了,大家光景都不好,油水是一点捞不到。还不如朱总的时候呢。”
另一个也说:“徐总也是,怎么劝都不听,硬要和秦在水合作。”
“徐总想进市工商联,才和明坤合作的。”
“这要在去年,给朱总送送钱就能解决。”那人摆摆手,“今年怕是难,有秦在水在,不可能。”
“难怪在西南被人打开瓢。”
话一抛出来,大家哈哈大笑,拍手:“这话说得好!”
孙经理和副总也跟着笑,笑完,继续劝她酒。
春好眼前失焦。
餐桌上的笑声还在继续,仿佛这里所有人都对秦在水受伤的事感到痛快。
春好肩膀开始发抖,她被灯光罩着,被餐桌上氤氲的热气笼着,她在这里很渺小,也格格不入,像一截已经死去的木头。
她眼睛有些模糊。
“怎么忽然不说话啦?也没喝多呀。”孙经理说,“不喝,就是不想跟我们合作了。”
万合的副总也道:“而且,环科和万合,是记一笔情意,还是记一笔账,就看春好顾问愿不愿意拿出本事了。”
“就算不为环科,春好顾问也要继续工作的吧?这年头工作可不好找。”这一句已隐含威胁。
春好眨一下眼,眼前恢复清晰。
她不知是想到秦在水,还是想到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
她想起很多瞬间,可那些温存和美好已经过去,她只有悲凉。
残存的意志就这样被层层摧垮,春好看见晶莹的杯盏,在灯光下照出月牙一样的光晕。
她像是提前醉了,又像没有。
但她连酒杯都没要,拿了那斟满的分酒器一口灌下去。
孙经理愣了道,还没反应过来,包间门被人从外打开。
一个穿着马甲衬衫的陌生男性把门推开,笔直站在门口。
外面天已经黑了。
秦在水就从这片昏暗里走进来。
餐桌上瞬间寂静。
大家的脸色也从惊讶变为惧怕。
秦在水谁也没看,他脸颊绷着上前,拽住春好的胳膊,把她仰头灌酒的瓶子给拿开。
酒液混乱地从她嘴里流出来。
春好呜咽一下,她被他捉着手,不知是他动作太突然还是怎么,她喉咙呛住,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她手还被秦在水拽着。
秦在水担心她难受,松了手,又想扶她,她却低着头不动。
秦在水沉声喊她:“春好。”
春好眼皮轻颤。
她像是被这声唤回来,这一声和从前的很多次交叠,她都有些分不清。
春好晃晃悠悠起身,却不敢抬头看秦在水。
她喃喃:“我、我出去一下,去洗手间,可以吗?”
秦在水没说话。
春好已经从他身前挤出去,踉踉跄跄又快速走远。
秦在水眸子紧跟了她一段,回头再度扫了眼包间。
没人敢吱声,也没人敢起身打招呼。
边上亮洁的销售和某位老总,还在狼狈地整理衣服。
秦在水嘴角轻扯,没有丝毫笑意。
他几乎一锤定音:“都给我在这儿待着。”
他走出包间。
那个穿着衬衫马甲的人便守站在门口,不许人进出。
只有万合的副总看见这人耳朵上的对讲机,是线圈的样式。
他腿一软。
秦家的警卫。
-
春好走出包间,她拐过游廊。
随便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
她往后靠住墙壁,泛凉的石砖透过衬衫穿到她的后背上。
春好咳嗽两声,白酒刺喉的味道让她有些反胃。
但她又抬头,望着夜色。
月圆的日子早过了,月亮是残缺的,深蓝夜幕上只有极细的一弯小牙,都不像月亮了,反倒像天空的一点裂隙。
春好看了一会儿,拖着身体去卫生间洗脸。
凉水扑上脸蛋,她清醒少许,酒精又让她脑袋变得更沉重。
她在水池上撑着缓了会儿,甩甩脑袋,一脚轻一脚重地往外走去。
卫生间外依旧是连廊、庭院。
地灯照亮树影,灯笼煌煌。
北京的夏夜很热,这间会所却总是清爽,风儿从后海上吹来,夹杂入夜后的沉凉。
春好扶墙慢慢往回走。
迎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抱歉……”
春好没抬头,她头太重了,完全抬不起来,“麻烦让一让。”
前面人却不动。
春好蹙眉,这人怎么这样 。
她索性离开墙的那一边,想从他手臂边绕过去。
秦在水拽住她,出声:
“春好。”
春好脊背一僵。
她咽咽口水,缓慢抬头。
秦在水站在长廊里,视线沉默而冰凉。
他就这么蹙眉看着她,距离很近,近得眼底只有她的轮廓,以及旁边那点灯笼,他鼻息也砸在她睫毛上。
春好更乱了,她想后退,却又被他看得不能动弹。
秦在水怕她直接晕过去。
他忽问:“我是谁?”
春好歪歪脑袋,不懂他意思,她被他抓得难受,手臂扭来扭去:“秦、秦在水。”
秦在水见她还认得自己,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他才放开手。
一放开,她便摇摇晃晃歪到了墙上。
秦在水伸手去扶,她又歪歪扭扭站稳了。
春好靠着墙,脸是白的,在光线不足的地方显得没有气色,她睫毛也湿了,不知是洗了脸,还是哭了。
秦在水下颌绷着,心像无端被东西扯了一下。
他正想开口,空气里又传来手机响。是她身上的。
春好扭动一下,开始两个口袋翻手机。
她拿出来,上面跳动着“诗吟”两个字。
她拿大拇指划接听,酒精麻痹后,她动作不太连贯,总是划拉不开那抹绿色的键。
她着急,吸吸鼻子:“怎么接不了呀。”
秦在水替她拿过来接通,点了免提,递到她面前。
“好好,十点了哦,你没给我发消息诶。”黄诗吟问,“怎么样,顺利吗?合同签了没有?”
春好低声:“……顺利的。不用担心。”
秦在水抬眼,他眼底也被屏幕照亮。
他安静地听她述说自己一切顺利。
“好,等你回来。”诗吟放了心,挂掉电话。
春好站不住,像用光力气,她离开墙壁,歪坐在游廊的栏杆座椅上,在灯笼下,头靠着柱子。
她有些痛苦,想吐又吐不出来,只有脑袋失重地往下一跌一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