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咛气得呼吸急促,方成国继续说道:“既然有买化妆品的钱,那这几年你肯定打工赚了不少钱吧。”
他伸出手。
“把钱拿来孝敬一下你老子,也不枉我养你这么多年。”
方咛冷冷说:“你想得美!”
“臭婊子!反了你了!”
天空下起冰冷的雨夹小雪,学校里布置着跨年的灯饰,巴掌声响起,隐蔽在漆黑的灌木丛中。
方成国熟稔地抓起方咛的长发,提着她往更深的地方走。
他抬脚狠狠踹她,把她踹到墙边,然后用满是酒气的嘴靠近她,粗糙的手拽痛她的头发,说他是她老子,她的命都是他的,她这辈子也别想摆脱他。
方咛一边承受着来自父亲的暴力,一边懊恼着为什么刚才不带把刀下来。
如果她现在杀了他,把他的尸体藏进灌木丛里,不行,会被发现的,那就把他引到学校的后山,杀了他以后把他埋起来,太大了埋着太困难,干脆把他分尸,再去医学楼那边偷几瓶硫酸,浇在他的尸体上,毁尸灭迹。
满是破绽又没有逻辑的杀人念头在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可儿时的阴影深入骨髓,即使她已经长大,即使她恨他入骨,恨不得杀了他,她还是胆怯到不敢动弹。
她甚至不敢叫出声来,更不敢找人求助。
她害怕。
她害怕被人知道她的父亲居然是这样一个无耻的老混蛋。
如果被他们知道,她以后还有什么脸继续待在学校?
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虚荣,也恨命运的不公,即使她已经这么努力地想要摆脱现状,但这一刻,她还是连呼救的胆量都没有。
在给父亲转完账打发掉他后,方咛用力擦掉眼泪,掏出粉饼,重新补好妆,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宿舍。
室友问她刚刚下去干嘛了,她低声说是一个学长。
“给你送圣诞礼物?”
她胡乱嗯了声,坐回位置。
室友羡慕地叹了口气:“不愧是我们系花,我圣诞节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爸给我发的圣诞红包。”
另一个室友说:“你爸爸这么时髦,还过圣诞节?”
“他不过啦,我跟他说圣诞节快乐,他问我是不是又没钱了,然后就给我发了个红包,知女莫若父啊。”
“还有这一招?那我也要给我爸发一句圣诞快乐。”
“快发快发。”
几分钟后,室友哀嚎:“我去,我爸好小气,就给我发了五十块。”
“五十块也可以了,可以吃一顿肯德基了。”
对于这种父亲的话题,方咛从来不参与,默默地刷着朋友圈,朋友圈里到处都是明亮温暖的圣诞树。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和室友们庆祝圣诞节,以为自己终于融入了她们,融入了这座城市。
可这才是真正的镜花水月。
当室友在抱怨五十块的圣诞红包小气时,她的父亲送她的圣诞礼物是几个巴掌、几个脚踢,以及无休止的辱骂。
室友们所抱怨的一切,是她在梦里都渴求不来的幸福。
方成国说他还会再来的,除非她乖乖孝敬他。
她就剩下这唯一的一点自尊了,她宁愿现在就去死,也不想被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这么一个混蛋。
背对着室友们,唯恐被她们看见她这一刻的崩溃,泪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落在手机屏幕上,忽然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
一句简单的“方小姐,圣诞快乐”,以及尾款的署名。
来自黎一明。
她以为她可以凭借自己对抗这糟糕透顶的人生,可活着太累了,她又没有死的勇气,连尊严都快保不住的人,又何必维持清高的表象。
这条短信就像一条长满了刺的藤蔓,伸向了她。
即使万劫不复,即使满手鲜血,她也要握住它。
她离开宿舍,拨通了黎一明的电话,压下啜泣,对他说:“……黎先生,圣诞快乐。”
男人敏锐地听出她语气中的窘迫,像哄孩子般柔声问她:“怎么了?是因为今天没有收到圣诞礼物所以伤心了吗?”
她低低地应了声。
“来澳城吧,我送你一份礼物,好吗?”男人说。
这一个圣诞节的晚上,热闹的商场里,所有陈列的圣诞礼物都在橱柜中标好了价格,包括她。
方咛把自己标好了价格,作为一份年轻的礼物,送给了黎一明。
以求换取一份庇护,好度过这个寒冷的圣诞节。
第76章 extra chapter(2)
黎雅博的英文名叫Arthor。
亚瑟,国王之子,正直、善良、仁爱,是传说中古不列颠最伟大的国王。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拥有相爱的父母、高贵的家世,以及漂亮的混血脸蛋,整个澳城,恐怕都找不出比他的人生更完美幸福的小孩。
爹地教他洋文,带他学马术,妈咪教他琴棋书画,常给他听琵琶声,带他鉴赏评弹和昆曲,媒体们叫他小王子。
会成为下一个国王的小王子。
爹地和妈咪感情最好的那几年,黎雅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可真心瞬变,爹地的第一个情人是谁,长什么样子,他那时候太小了,已经记不清楚了。
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爹地身上的香水味、衬衫上的唇印、以及报纸上他和那个女人拥吻的照片。
后来爹地很快就换情人了,风情万种的女艳星、商场上的合资伙伴、贴身秘书,再后来是舞会上负责送酒水的侍应生,妻子生病住院时负责照顾她的护工,儿子的班主任,最后甚至是卖艺歌女。
他的妈咪就在这无数次的背叛下彻底失去了理智。
爹地顺利成章地将妈咪癫狂的行为归咎到了精神疾病发作的范畴,而非是因为他的背叛。
妈咪快去世的那段时间,爹地已经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他甚至都不肯叫妈咪的名字。
他叫她,那个疯子。
可怜的妈咪,就这样潦草死在了这段悲哀的婚姻中。
黎雅博也不再是那个被爱包围的小王子了。
他曾无数次想,父亲到底有没有爱过母亲。
他逐渐变得和母亲一样偏执,在父亲种种的冷血行径中,疯狂寻找每一丝父亲曾经爱过母亲的痕迹,以抚慰自己和母亲逝去的灵魂。
答案残忍又可笑,从前是爱过的,只是后来就不爱了。
比从未爱过还叫人绝望。
母亲的遗物中有一样,是一枚二十克拉的钻石戒指,那是父亲曾送给母亲的,象征着父亲对母亲如钻石般恒久的爱意。
父亲的爱就像钻石的骗局一样可笑。
父亲开始疏远他,唯恐他这个儿子也遗传到母亲的精神疾病,给黎氏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他没有说不的权利,他依附父亲而活,他和母亲、还有那些被父亲厌弃的情人们一样傻,一直还抱有希望,认为只要让父亲看到他的能力,也许让父亲会回心转意,重新爱他。
他和那些女人们一样天真,父亲不会再爱他,也不再顾及他的心情。
父亲害他失去了中学时期最要好的朋友。
朋友家破产,朋友也不得搬离澳城,临走前,黎雅博瞒着父亲去送朋友。
他没有资格去要求朋友原谅这一切,他也明白朋友的高傲,来来往往的机场,两个少年就这样沉默的对峙。
最后还是朋友先开口:“黎雅博。”
黎雅博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拥有一双深情的蓝色眼睛,明灭间都格外动人。
此刻却挽不回朋友。
朋友对他淡淡一笑:“即使我们以后不是朋友了,我还是祝你以后一切都顺利。”
阿砚说,他们不再是朋友了。
那是黎雅博第一次和父亲争吵。
他痛斥父亲唯利是图,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伤害了他的朋友一家。
可父亲只是淡淡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就对他家网开一面?这样做能帮我多赚几美元?”
因为那一次的争吵,父亲对他失望,觉得他软弱、感性、冲动,将他流放海外。
也让黎雅博明白了自己究竟有多天真,竟然会渴望这种人的父爱。
伦敦爱下雨,天气总是湿漉又阴沉,黎雅博在这里待了太久,也和这座城市越来越像。
在国外的那些年,他不再渴望任何虚无缥缈的情感,母亲教给他的偏执与疯狂,父亲教给他的冷血和卑劣,都成了他在白人世界站稳脚跟的工具。
又是一年母亲的忌日,他照例回国为母亲扫墓。
刚下飞机,他选择先去集团找父亲请安。
即使他憎恨父亲,可只要父亲掌权一天,他都得被父亲踩在脚下。
每年他回来给母亲扫墓,都会提前向父亲报备,可父亲没有一次对他说过,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母亲吧。
今年黎雅博也不指望,他去了集团总部,父亲却不在那里,下属说他去集团旗下的某个娱乐场视察了。
黎雅博去娱乐场找父亲。
说是视察,人却在办公室,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原本在整理衣领,看到黎雅博的时候,眼神一顿,本来扣好的衣扣又不动声色地解开了,露出锁骨下的诱人沟壑。
黎雅博平静而厌恶地挪开目光。
走进办公室,室内淫靡的空气还未散去,黎雅博微微蹙眉,佯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