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是不出门的,李长青时不时在聊天框里发句话,更新他在家里都在做什么,状态还比较正常。
然后初二跑民宿里来,敲开门,关上门,一言不发坐去沙发里。
竹听眠等半天他主动说话也没能听见声,于是亲自寒暄,谁知这人还是闷头闷脑。
这才阴阳了他一句。
希望他能够有效运用回忆,知道自己再不吭声,很快就会被竹听眠请他滚出去。
李长青抬头看她,表情苦苦的。
竹听眠一下子就无法继续心硬,苦恼自己多半是栽了,又没办法地绕去他对面坐下,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
“长青啊,怎么了呀?”她问,“你去找你二叔了?”
“没有。”李长青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是又上哪挨打了?”竹听眠继续问。
“我……”李长青看她一眼,“我哪有成天被欺负。”
竹听眠叹气道:“那可不就是成天被欺负么。”
“都被你欺负了。”李长青小声说。
“嘿?”竹听眠直起身,“李长青,我难得这么有耐心,你最好识相一点。”
“错了。”李长青立刻道歉。
竹听眠再次心软,又绕过桌,坐到他那张单人沙发的扶手上,“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情,要说吗?”
“说,”李长青点头,“要说的。t”
然后又歇了音。
竹听眠在沉默中攥了攥指头,觉得要么还是打一顿好了。
她已经准备抬起手臂,忽而听李长青说:“我爸的事儿。”
“嗯?”竹听眠偏头去看他的脸。
李长青把前天自己在家门前和四火叔说的话告诉竹听眠,只是没有把四火叔说担心查出真相之后竹听眠会对他有所看法的事情原话说出。
只是讲明忧虑,说担心老妈,也担心奶奶。
竹听眠听完,说不上心里头是怎么滋味,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苏燚这叔,说话有点茶。
然后看了看小青年闷头苦恼的模样,问他:“不止吧?”
“啊?”李长青抬起脸。
“你还担心我了吧?”竹听眠问。
李长青就没吭声了,只是眨眨眼,又把脑袋低下去。
“我接下来说话可能有点不中听,”竹听眠先给他做预告,“但是你也不能反驳,只能听着。”
“哪敢反驳你。”李长青已经开始顶嘴,被瞪了一眼又收敛起来。
竹听眠告诉他,打从自己进了秋芒镇这地界,谁都和他说过李长青他爹是个杀人犯,办矿场害死不少人,更有甚者还说李家就是晦气。
“我问你,我当时有没有因为这些话,就对你怎么样?”
“没有。”李长青摇头。
但他觉得这完全是两码事,所以有必要说明:“我是要查的,不管结果如何。”
“怎么,”竹听眠问他,“我还能因为你爹怎么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喜——”李长青一噎,“我。”
他是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实话,要是你就此放任这件事儿过去,我未必这么看重你。”竹听眠起身,重新坐到李长青对面,告诉他,“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就更加需要知道真相,人的潜意识是很可怕的事情,如果已经有了不好的苗头,就会埋下种子,难保长出恶果。”
“哪怕真相难以承受,也好过你突然有一天,开始想自己老爸是不是真的有罪来得好。”
李长青觉得有被她安慰到,感觉竹听眠对家庭和家人看得很透,她说话的时候不是只有恨,是带着无奈,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恨不起来,却又无法爱的无奈。
她在这样深刻的问题上总是有一针见血的感悟。
“你像个心理医生。”
竹听眠也不跟他客气,朝他晃晃手掌,“快点把今天的咨询费给我。”
李长青说开心事,气儿也顺了,又说:“我喜欢你。”
竹听眠笑道:“又来?”
两人在楼上乐了半天,李长青才说自己得去县城一趟,或许晚上回不来。
他联系了二叔,还是要去和他当面说清楚,闹春节这个问题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竹听眠让他有事儿就给自己打电话。
李长青下楼去同贺念道别,见他恹恹地窝在桌子后面,难免问一句:“怎么了?”
这一问可了不得,贺念说:“我姐要来了,很快。”
“这是好事儿啊。”李长青往厨房那面看了看,民宿今天已经开始营业,虽然不忙,也讲过辛大嫂先不用带着辛光过来,但辛大嫂还是说不能耽误工作。
过了这么两天,辛光的情绪好了不少,虽然没能恢复成之前那样,但也不会再怪叫。
可是想要问他那天发生了什么也问不出口,大家都期待着贺晴能够早一些到来。
除了贺念。
“我姐会打死我的。”他惆怅道。
你那事儿也确实该打。
李长青摇摇头,和他道别,拐出院子。
竹听眠当天也没闲着,横竖没事儿,她又出去沿着辛光那天走丢的路绕了一转,试图找找可能的行进路线。
路线没找见,却意外地看到苏燚。
苏燚还是热情非常,同她打招呼,又说新年好。
除此之外,却蓦地说起了很不适合的话题:“小竹老板,其实你也没打算在镇子里多待吧?”
又说:“长青人年纪小,经不住事儿,希望你不要伤了他的心。”
竹听眠对他微笑,并且在心里对他高高竖起中指一根,但她从不是只会心里反击的人,所以嘴上也直接说出口。
“你是李长青尊重的人,所以我在给你面子,但其实我跟你并不熟悉,所以希望你能够知道和我该说什么。”
她是没耐心多聊,可苏燚又横一步拦住她,“小竹老板,我知道你的事儿,你给长青出头,又给老辛家的孩子找老师,是老师吧?我听说那样的老师,老辛他们可请不起,你还给他们家安排工作,三五不时就发奖金。”
“你很善良,小竹老板。”他总结。
“所以?”竹听眠没搞懂这个人怎么要在现在释放这种毫无缘由的敌意。
装都不装了的样子。
“你有理由这么做吗?”苏燚问,“你可能不知道,别人都笑辛大嫂去庙里上香都要念你的名字,小竹老板,你可能没发现,你的善良,太伤人了。”
“长青也好,老辛家也好,他们不知道如何回报你,只会感到不安。”苏燚总结。
他依然在笑,眼周笑纹多而深,可是冬风一刮,就只剩下冷湛湛的凉意,和他说出口的话一样让人感到不适。
“小竹老板,虽然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但是你自己应该清楚吧,你真的有理由做那么多吗?你没发现自己同情人的姿态让人不适吗?”
“老辛家那个,还有李长青他老妈,你没发现他们看你的眼睛里都是小心谨慎?”
竹听眠和他对视片刻,忽而轻笑出声,“难为您大冷天和我说这么多。”
苏燚皮笑肉不笑。
竹听眠又指指自己的眼角,说,“但是叔,你的眼屎没擦干净,很恶心。”
说罢,她嗤笑离开。
苏燚明显说话不太中听,但这人太过老奸巨猾,让你明知道他不安好心又真的无法反驳出什么有效的话来。
竹听眠一面告诉自己这种人就是自以为是,一面为此陷入思考。
听到的那几句话不断地在脑海中循环。
出门也没戴帽子,风刮得脸疼。
竹听眠也没有心情再逛,索性回民宿去,进院门瞧见周云正搓着围裙在堂屋门前来回走着,表情是担忧,但她一转眼瞧见竹听眠回来,立刻改换表情,先询问她怎么出去不戴帽子,又赶紧去厨房倒热水给她。
一套流程走完,竹听眠连谢绝都来不及,苏燚的话和周云的关心谨慎高度重叠。
她捧着那杯热水,觉得怎么样都不太舒服,干脆问:“怎么在这在站着?天怪冷的。”
周云告诉她是贺念的姐姐突然来了视频电话,辛光这次讲要单独说话,所以只有她担心会不会说起那天发生了什么。
竹听眠也关心这个,干脆一同等在堂屋门前,期间周云连劝了好几遍让她要么上楼去等吧,竹听眠都说不用。
于是周云就抱歉:“因为我家,真是太折腾你了。”
竹听眠本就心累,听了这话更觉无力,苏燚说的那些字眼跟诅咒一样绕着她。
“真别这么客气。”她说。
也没几分钟,堂屋响起小声的叩门声,贺念拉开门把手机拿出来,突然听辛光大声地喊:“竹阿姨!”
竹阿姨人在门外,和周云茫然地对视一眼。
辛光又喊:“竹阿姨!”
贺念说:“估计是要跟你说话。”
他一边讲,一边往这边走,把手机屏幕上老姐回馈过来的文字拿给辛大嫂看。
这次竹听眠就进去了。
辛光站在茶几旁边,正仰着小脑袋看那块大木板。
大木板的顶上,有他的画,竹听眠乐呵呵钉上去的。
辛光很少这样不设防地让人靠近他,更别提这两天,竹听眠拿不准小孩儿这会喊自己是做什么,轻声问他:“宝宝有话要告诉我吗?”
辛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依旧仰头望着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