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无措地思索了几秒。
“我帮你倒一杯热可可吧。甜的东西有利于诱发血清素的释放,血清素升高可以调节情绪。
糖分摄入会增加你大脑中的多巴胺水平,你喝下去之后会对你目前的情绪有积极影响。”
谢昭的嘴角抽搐了几秒,大半夜孤男寡女,她抱着他哭,他就说这?
“或者我去借其他客人的狗给你抱一会儿?摸一摸小动物的皮毛,有利于增加内酚酞,能使人平静。”
“不。”谢昭抱住他,抱得更紧了。
“让我抱一会儿你。”
江慈想了想,拥抱也可以释放催产素和内酚酞,减轻焦虑和压力。
他只好保持原地不动,轻轻地环抱住她,双手松松揽住她的肩膀。
江慈平时很不喜欢与人有长时间的肢体接触,他现在非常别扭,但是又不敢动。
谢昭之前也没有与他真正的拥抱过,嗯,肩挺宽,腰确实挺细的,她摸了摸,乘机占点便宜。
他温热的呼吸非常轻,非常慢地撒在她的耳廓。
江慈现在呼吸都非常小心。
谢昭微微抬头看他,正好能看到他修长漂亮的脖颈,喉结微微地上下滑动。
他其实很不愿意被她抱,谢昭家里的猫也是这样,很讨厌被人抱,只有她假装难过的时候,猫才勉为其难的被她抱一会儿,但是尾巴会不停地不耐烦地上下扫来扫去。江慈现在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也是扫得不停。
谢昭能看出来他的不情愿,但他又不敢拒绝怕刺激到她,她很想笑。
“谢昭小姐,要不,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现在也不早了。”江慈不知道她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提出。
“我睡不着。”谢昭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很不稳呐。
“那我们走吧。”江慈说。
“去哪儿?”
“观星。”
他还记得她喜欢星空,虽然她极力否认过。
谢昭愣了一秒。
“现在还能看到星星吗?”她有些抵触。
“最近有英仙座流星雨。今晚应该还来得及去看,在附近空旷的山顶应该便于观测。我有天文望远镜,我开车带你去吧。”
*
车在夜色中,沿着海岸线急速飞驶。
风吹起谢昭鬓角的发丝。
她侧目,江慈专注地开着车,修长的手紧握着方向盘,手臂上的青筋微微突起。
昏黄的灯光下,他锋利的侧颜柔和了不少。
冷风一吹,江慈突然清醒了大半。
他刚才头脑一发热,开车把谢昭带了出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一个经济犯罪科的顾问载着嫌疑人大资本家去看星星了,神经病吧?
他之前明明想过要绝对冷静地处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被愧疚情绪所控制。
对于华尔街的资本家们,江慈一直有着隐隐的敌意。
他自从成年之后,经济独立了在大学里工作,给检方当顾问工作,他拿着中产阶级的薪水,住在中产阶级的社区里,他的同事朋友不论是大学当中的教授,还是检察官助理们,都是有房贷,车贷,学生贷款要还的普普通通中产阶级,辛辛苦苦的打工人。
江慈从前的房东老太太,因为买错了金融产品,所有的养老积蓄血本无归,被迫把自己一辈子的房子抵押掉,现在也不知道搬到了什么地方去。
他以前在大学当老师的时候,他的学生曾去华尔街抗议游行对冲基金非法交易对散户的剥削,然后被关进了牢里,他还去自掏腰包把他们给保释出来。
江慈不认为他的学生有什么错,他们是比较激进,但他们也只是想要公正。
从前次贷危机之后占领华尔街的游行运动,人们举着1%vs99%的牌子,游行抗议财富分配的不公正,抗议华尔街巨鳄们游戏金钱,内幕交易,非法操纵对于他们的剥削,1%的有钱人,他们越来越有钱,反而去压榨99%的穷人,使他们陷入更进一步的贫困当中。底层人民站在一楼被殴打,华尔街的精英们站在二楼开着香槟,那些图片的刺激太深刻。
江慈成年之后脱离了家族,与普通人生活在一起太久,他同情普通人,他同情楼下的人,他对楼上的华尔街巨鳄们有一种天然的隐隐厌恶。
何况江慈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在物质上匮乏过,所以他对金钱看得很淡,对于因为自身的利益去剥削其他底层人的剥削阶级,他是不会有好感的。
江慈当然没有激进到要举牌子去华尔街闹事,也没有激进到想把所有资本家全都突突枪毙,或者全部打入大牢里。
他只是隐隐有些看不惯。
所以江慈之前对谢昭也天然的没有好感。
她很聪明冷静,他其实很欣赏聪明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挺欣赏她的。
但是同样的她是资本家的身份,让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查她天经地义,他自然会死咬着资本家不放。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
江慈不知道应该把她算成楼下的受害者,还是楼上的剥削阶级。
她从前是楼下的,底层的,被剥削被压榨的人,但是现在她已经坐到了楼上,坐到了开香槟的人之中。
可是他当然也清楚,不能因为一个身份就对人有偏见,这是不客观不公正的。
只要她没有涉嫌经济犯罪那一切都好说,可是她如果真的涉及了内幕交易,他该怎么办呢?
江慈应该公正的把她交给检方,可是他总会想到谢昭也是不得已。
她这样一路走来已经很苦了,他这么揪着她不放,是不是太残忍?
但是他如果只保护她一个,那谁来保护普通人的利益?
风吹得江慈头更疼了。
终于车开到了终点空旷的山顶上,夜里凉了,江慈拿了一件外套给谢昭披上。
谢昭把座椅调低,半躺着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她正打算调戏江慈两句。
“如果不进华尔街,你会去做什么?”江慈突然问。
她刚刚想好的话噎住了。
谢昭之前一直很回避这个问题,其实她从来都不敢去深想。
她从小就对天文有种天然的兴趣,而且她头脑聪明,又很擅长学习。本来她可以继续她的理想,也许她会在大学里做研究。
但是姐姐的死彻底改变了这一切。长姐如母,姐姐对她非常好,姐姐死了谢昭自然要为她报仇,这是道义,她不得不做,非做不可的,她没得选择。
谢昭亲手掐断了另一条路。所以她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另一条路,因为她怕自己会后悔。
如果后悔,岂不是非常对不起姐姐?
她怎么能顺顺利利的继续自己的理想呢?她唯一的亲人都已经死了。
她可以对不起天下所有人,她可以对不起她自己,但不能对不起姐姐。
所以谢昭没有选择,她必须进华尔街。
她必须成为比陈董有钱有势,比他们更残忍更狠的人,这样才能弄死他们,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谢昭总是这样不停的告诫自己的。
她真正的理想是什么?无关复仇的话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她想自由选择的话,她的理想是什么?江慈两次提到天文这个话题,她都很想回避。
这个男人真是很烦啊,谢昭心想,我只是想跟你玩一下感情,你为什么要谈这么沉重的话题?
“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江慈说,“我们还是等等看有没有流星雨吧。”
谢昭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江慈下意识想往旁边让,但最终没有动。
他们等了一会儿。
“我们回去吧。”谢昭笑了笑。“我刚才才看到,流星雨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她扬了扬手机。
“对不起。”江慈赶紧道,“我之前是没有查清楚。”
“没关系。”谢昭反而如释重负。
她真的不想再继续思考与星星有关的任何问题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说,“掉下去的星星是不会再回来的。”
她没有回头路,从来都回不了头。
江慈侧过脸看她,她的语气非常轻松,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她的眼睛很悲伤。
“也许可以再等等。”江慈突然说。
“反正我们现在也不困,对不对?”
谢昭有点疑惑,但反正她现在要和江慈关系亲近点,所以也点头答应了。
就在上一秒,看到谢昭悲伤的眼睛,江慈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他快速的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江慈总是试图与家族切割干净关系。
但不得不说,他家族的姓氏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张畅通无阻的门票,是神灯一样的许愿密码。
天上现在没有星星,山顶上只有他们两人,山下的路灯也都已熄灭了。
谢昭盖着江慈的衣服,半闭着眼睛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道亮光闪过天空。
巨大的,白昼般的流星自上而下划过漆黑一片的天空,这比一般的流星更加璀璨夺目,更加漂亮,持续的时间更长。
这是人造流星,像一场盛大的烟花,绽放在黑夜中。
她不知道,这场流星只为她一个人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