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她……
才会死那么多人。
汪咏霓抱着周玉文的尸体。
他们现在还没逃出追缉的范围,她不敢哭出声,只有无声的眼泪簌簌流下,滴在周玉文浸染了鲜血的衣襟上。
她要带他离开这里。
至少,她要让周玉文的家人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等她跪下来,想要用尽全力背起周玉文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也中了一枪,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一挣扎,鲜血就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很快将衣服染成血红一片。
不管汪咏霓怎么尝试,她弱小的身躯都没办法背起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
就在倏然间。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些警察可能又追上来了!
周玉文死了,杨勉也死了……
因为她的计划,她身边很多人都死了。
汪咏霓刹那间有想放弃的冲动,她连拿起枪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吧,让他们把自己抓回去,也不过继续被关着,继续被折磨,继续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也许,她理想的新一天根本就不会到来。
也许,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新一天”……只有压迫和不公。
汪咏霓流干了泪水,无力瘫坐在地上。
周玉文留给她的手枪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她慢慢举了起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比起被那些人再抓回去,不如现在就了断。
她这么想着。
下一秒。
有人扑到她身边,将那支手枪夺了过来,厉声道:“汪咏霓!你疯了!”
汪咏霓缓缓睁开眼,看清来人。
天空还是明亮的,一束阳光透过树荫,照耀到江槐的脸上。
温念枔恍惚了一瞬,立刻入戏。
他现在是徐应清。
徐应清的身后没有追兵。
他能回来找自己,只有两个可能性,要么女孩们全死了,要么她们现在安全了。
她不敢开口,担心听到她最害怕的结果。
徐应清表情无波,蹲下,把手指放在周玉文的鼻尖处。
“他死了。”
徐应清淡声道,随即收回手,他的声线和神色依旧平静,接着说:“我把她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你的计划成功了,放心。”
汪咏霓垂眸,望向周玉文的尸体,低低地说,“我知道……”
她顿了很久,才又开口,“谢谢你。”
徐应清知道这六个字,分别对应着什么。
旋即,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纱布和药品,帮她包扎肩膀处的伤口,语气似有些埋怨,“所以你刚才是在做什么?为周玉文殉情?”
听到这三个字,汪咏霓绝望地闭上了眼,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嗓音沙哑无比,“是我害死他的,不止他,还有杨勉……和那些相信我的女孩们,她们所有人全都是我害死的。”
徐应清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那你想做什么?用自己的这条命,祭奠她们的命?”
“我不知道……”
汪咏霓静默地抬起眸,望向他的眼睛,“徐应清,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没有提出要越狱,她们很可能不会死,她们也许会等到有人来救她们出去。”
徐应清沉默片刻,但手中的动作没停,帮她包扎好伤口之后,才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你觉得我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你越狱?”
汪咏霓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问题。
默了很久,也没有回答上来。
徐应清坐到她身边来,用指腹为她擦去流至手腕处的鲜血,力度轻缓,“上海马上就要解放了,到时候这座监狱里关押的所有囚犯,都将在今晚被处决,不会留一个活口。”
“你不救她们,她们全都得死。”
汪咏霓蓦地瞪大眼睛,霎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因为这样。
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向稳重冷静的徐应清会答应她这个疯狂的越狱计划,原来他早就知道上面打算处决所有囚犯,所以才决定冒险,为大家求一线生机。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理念感染了他。
汪咏霓的内心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好受一些,但凡她再谨慎一些,也许杨勉不用死,周玉文也不用死。
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他们的死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半晌,徐应清蹲在她身前,拍了拍自己的后背,“走吧,我带你出去。”
汪咏霓犹豫一瞬,最终还是靠了上去。
树林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再没有追兵。
全世界似乎安静下来。
徐应清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既然早知道这个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说过,我们是搭档吗?”
徐应清背着她,慢慢走着,“就在半小时前,我刚刚知道,在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时,才听到这个消息。”
汪咏霓怔住,那他为什么要和自己一起冒险?
根据徐应清在国.民党内的职位,而且他也并没有暴露的风险,就算要枪决监狱里的人,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徐应清倏地笑了,“我说过,因为我们是搭档。”
……
这场戏,剧本就写到这里。
汪咏霓和徐应清的感情线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但观众又能从他们的眼神中感受到,他们之间,绝不只是“搭档”那么简单。
温念枔趴在江槐背上,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柳文成没有在中途喊“CUT”,总算把这场重头戏顺利完成了。
她正觉放下心头大石时,又迟迟没有听到柳文成那边传来动静。
江槐继续背着她往前方走去,只听得他又道。
“因为我相信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支持你的决定。”不知是江槐还是徐应清在说话,也不知是说给温念枔还是汪咏霓听。
江槐的眉心舒展开来,唇边扬起温软笑意,“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我都会为你去闯。”
温念枔鼻尖酸涩,想要说些什么,却察觉此时的自己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默然地看着他。
江槐说出的话,已经超出剧本太多。
可是,柳文成依旧紧盯着监视器,没有喊“CUT”。
温念枔心下震动,但她知道自己这时候是汪咏霓,她必须说些什么来回应徐应清。
她刚想开口。
“汪咏霓,你曾经毫无保留地相信我,支持我,所以我也是同样。”
江槐说完,忽地扬了扬脑袋,指向天边,阳光正破云而出。
霎时,光线照亮他们的脸庞,他轻声道:“汪咏霓,你看,你期待的‘新一天’来了,你许诺她们的‘新一天’来了,你做到了。”
一秒后,柳文成激动站起来,终于喊出那声“CUT”!
全场掌声雷动。
温念枔甚至还听到工作人员抹眼泪的声音。
柳文成握着喇叭,快步走到他们身边,心潮澎湃地说:“江槐我真的没看错你,找你来演徐应清可太对了!你这段台词完全表明了徐应清的心声,更重要的是,将剧本要表达的理念完整的展现了出来。”
他说完,立刻望向还趴在江槐背上的温念枔,“还有,念枔的表现也很好,听到徐应清说这些话,汪咏霓的反应就该是这样的,眼神特别到位,在无声中,你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对徐应清的情谊,我真是没想到你一个新人能表现得这么出色!”
喇叭就在手边,柳文成毫不吝啬的夸赞话语被音响放得很大。
剧组又响起一阵掌声。
温念枔这才回过神来,挣扎着从江槐背上下来。
江槐则是一脸受用的模样,唇边的笑意自信,“谢谢导演的信任,我也是看到汪咏霓的反应才会不知不觉说出那些台词,还是对手戏演员好啊。”
温念枔:“……”
这又把她带上了。
温念枔刚才哭得太惨,说话还有些颤音,和柳文成简单聊了两句之后,便走到一旁平复情绪。
她走了几步,便听到有工作人员讨论,“江老师不愧是影帝啊,这么感人的台词信手拈来,我都看哭了。”
另一道声音回答:“就是啊,以往有人这么改戏,柳导一定臭骂一顿,没想到这次他居然能这么满意,这是把‘徐应清’这个角色都吃透了啊!还有女主,我没想到她竟然能接住江老师的戏,柳导选的人果然厉害!我看,网上那个传言多半是假的,这演技还需要走后门?”
温念枔耸了耸肩膀,没有停住脚步,继续往休息的房车处走去。
全世界都以为那是徐应清说给汪咏霓的。
只有她知道,那些话是江槐说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