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宁刚要哽咽制止,却见他凑近,亲了亲她的掌心、手指。
“我只是想让你消消气。”
他声音像要碎在风中。
“听宁,我没资格说什么,但你想想外婆,她一定希望你能平安健康,所以要打,你打我,要死,也是我死,你别伤害自己。”
想到外婆,许听宁唇角向下耷拉,眉眼柔和许多,可也不过几秒,随即她温柔的眼睛里目光变得坚韧倔强。
“你以为这样哄我,我就会把孩子生下来给你吗?”
“我没有要把孩子带走。”
“你当然没有。”许听宁知道他不要孩子,“但你家人有!”
“他们左右不了我……”
霍涔话没说完,又听许听宁急急打断:“他们也许左右不了你,但不代表有的时候你不会妥协,我听小姑说了奶奶要分什么家产,你敢说你不争,你敢说不会为此满足他们的要求?”
人都是要审时度势的,霍涔就算跟父母关系不好,不也会跟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霍涔听到家里的事,就又如之前一样,显得低戾:“听宁,家产我当然争,凭什么不争?”
他当然不会让霍飞渝如愿,他要争,争不过也要使绊子,让那个弟弟即使拿到奶奶的家产,也不可能太顺遂。
许听宁贝齿咬紧唇,她就知道!
“可这不代表我什么都愿意付出,我也有自己的衡量。”霍涔把她的双手从肚子上拿开,轻轻揉搓着,“那些东西跟你和孩子比,一文不值。”他其实并没算上孩子的,但不这样说,怕许听宁多想。
就是这样,她还是不信。
“那我问你个事,你必须说实话。”
“好。”
“你最近是不是有去找祁毛?”
“是。”
许听宁没想到霍涔认得这么干脆,顿了顿,又问:他的火锅店干不下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霍涔微蹙眉,隐隐觉得她的话不太对劲,一时没有回答。
“霍涔,祁毛给我的那些芋头、鸡汤都是你让他给的吧?你早就知道我怀孕了对不对,可我记得你俩关系并不好,你怎么拿捏住祁毛的?用火锅店?你想用他威胁我,就像当初对付卫君豪那样?”
霍涔的心像被手用力攥着,许听宁不止不相信他,甚至提防着他,揣测着他,像只惊弓的鸟,他还没怎么样,她就快吓死了。
“当然不是,他那火锅店经营有问题,迟早要倒,无非是晚了把钱赔干,早了……算了。”霍涔看着面前那双无比戒备的眼睛,就知道现在他解释什么都是徒劳了。
“听宁,你要是不信我也无所谓,我可以给你实在可信的东西。”
“什么?”
“我跟你签一份离婚补充协议,重新把孩子问题按你的意思明确清楚。”
许听宁泪痕未干,微微动唇:“真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再说医院就在那里,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绑着你,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再去……做你想做的事。”他不想说出打胎那两个字,在他的意识里,许听宁跟那两个字沾不上边。
闻言,她把脸别到一边,不吭声。
霍涔知道她怄气就这样,也知道这样就是松动了。他在她面前,单膝着地,捏着她的大衣领子,拢了拢。
“太冷了,我先送你回去。”
她沉默,只有轻轻地吸鼻声。
霍涔把他掉在地上的大衣捡起来,拍了拍,披在她肩膀上,刚碰到她的肩膀,就又被她触电般地躲开。
“我自己可以。”许听宁扶住立杆,用力撑着站了起来。
霍涔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样子,眉心直跳,可到底也没敢扶上去。
他是翻墙进来的,车停在巷子里,许听宁身体笨重,又冻了半天,腿脚都麻,像只企鹅,走得并不快。霍涔跟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伸出手:“要不要拉着我?”
许听宁摇摇头,还是那句:“我自己可以。”
好在她还没有非要自己走到家,巷子里坐上车,霍涔开了循环风和暖气,只是刚开出去没多久,车子过一个小坑,颠簸了一下。
许听宁低低惊呼,老母鸡似的先去挡肚子,霍涔听到她的声音,直接倒吸了口冷气。
“没事吧?”他停车看着她,也只敢看着。
她还是摇头。
看了一会儿,霍涔重新发动汽车,巷子空旷,两束光在黑暗里缓缓向前。霍涔无奈叹气,敢发誓在此前的二十多年里,从没把车开得这么慢过。
折腾了太久,到家属院里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散步的人,许听宁在不时需要击掌的声控灯下,依旧爬楼缓慢,到了门口,她拿着钥匙犹豫。
“霍涔,我到家了,我自己可以进去。”
刚才在楼下,她就想赶霍涔走的,他装着没看见,硬是跟在后面上了楼。
“你刚打了好几声喷嚏,进去看你量个体温,没事我就走。你知道孕妇感冒发烧对胎儿不好吧,现在也不好打车,我走了你只能叫救护车了。”霍涔手抄着兜,说完就又不看她。
许听宁到底心疼孩子,抿抿唇,拧开门,屋里热烘烘的暖气迎面扑来。她摩挲着开了灯,又弯腰想去打开鞋柜,但是弯了一下,肚子碍着事,硬是没弯下去。
“你自己拿吧,鞋柜里有你之前的拖鞋。”
听到霍涔“嗯”了一声,她就没再管,她的拖鞋平时就搁在玄关处,踩掉鞋,不用弯腰就可以换。
只是今天刚一脱掉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许听宁低头,脸唰地红了,脚缩着想藏起来。
霍涔正弯着腰,纳闷地看过去,发现她软糯的袜子上破了一个洞,露出了拇指的一截白皙干净的脚趾。
发现霍涔已经注意到,许听宁脸皮很薄,踩进拖鞋里,蜷着脚结结巴巴解释:“这、这是刚换的,早上还没这样……肯定是指甲顶到了……”
霍涔不是故意一直看着的,他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从中学起,许听宁就从来不涂指甲油,也不做美甲,她所有的指甲都是自己剪的,并且修剪得很短很干净。
如果她没剪,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自己剪不到。
离婚后,许听宁经常独居,霍涔是知道的,但他在这一刻才开始深深意识到,独自承受怀孕的许听宁,过得并不好。
第37章
霍涔装作没在意,换了拖鞋往里进,问:“体温计还在电视柜里吗?”
“对。”许听宁现在只想挖个地缝钻进去,“我拿吧。”
对于母女两人,电视是最不重要的家电,一个没时间看,另一个从上学起就被严格限制观看时间,久而久之过了这么多年,就连下面的电视柜,都还是外婆在的时候买的。
柜子是老木的,款式简单耐看,就是太矮。——她依旧弯不下腰。
霍涔扶了她一把,蹲下去打开,柜子里面的物品全都用竹质的筐子装着,分类仔细,摆放整齐。
霍涔还记得他被许鹊清喊到家里开小灶补拔高题,经常就会看见外婆拿着竹条编这些筐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都没坏,连里面物品的样子,都还是外婆当年亲手放置的顺序。
母女俩平时很少提老太太,可她放好的东西,即使后来被来来回回拿了好多次,但都没被拿乱。有的人离开了很久,自己都以为淡忘了,可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再狠狠怔愣回忆。
霍涔看着老式的水银体温计出神。
“找到了吗?”许听宁问。
“嗯。”霍涔拿着起身,“家里还有电子的吗?这里面有水银,摔碎不安全。”
“只有这支,不过没事的,我一直用它,只是量的时间慢一下,其余都挺好用的。”
这支体温计是霍涔买的,因为许听宁把原本那支打碎了,她怕被大人骂,拿了扫把,躲屋里,门关得严严实实,在里面悄悄地扫。结果可想而知,水银珠子越扫越多,越扫越碎。
霍涔在外面做题,听到稀碎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回应的声音听着不对劲,敲门也没反应,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道缝,嘴角委屈地向下耷拉,眼角红红的,说:“霍涔,怎么办,它们变得好多。”
那天霍涔趴在她床下,清理那些银色的有毒珠子,许听宁坐在旁边看着他,喝光了两盒牛奶。后来他又跑去给她买体温计,习题没做完,被许鹊清板着脸教育。
他是一点都没看出她的愧疚,还有心情在体温计的外壳上画桃心玩。那颜料质量也是真好,一直都没褪色。
这支体温计和外婆的竹筐一样,过去了这么多年,搁在老旧的木柜里,有那么一刻让霍涔恍惚,外婆还活着,他和她还在中学。
“听宁,外婆去世我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换了手机号码,看到你发的信息,是在很久之后。”
霍涔知道现在说这些,很不合适,他以前也不想提这些,过去的事改变不了,说了又能怎么样。真说出来也没人信,这是三岁的他就知道的道理,所以他最讨厌解释。
“我知道,你要是看见了不会不来的。”许听宁语气落寞,脸上仍跟没事人一样,朝他伸手,“给我吧,再不量,你回去要晚了。”
霍涔知道她心里难受,这两年,她看着他,总有这种表情,那时他觉得是她是不乐意待在他身边,现在才明白,她只是硬撑着强颜欢笑罢了。
“听宁,你要不要先把外面的大衣脱了?”
屋里很热,许听宁从进来起,除了摘掉围巾,什么都不肯脱掉,怕冷倒也无妨,可这样怎么量体温。
许听宁犹豫:“我去屋里量吧。”
她进了屋,关上门,霍涔在客厅站着,静静的,麻木的,但一点也不觉得时间冗长。
许听宁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大着肚子的样子,不好意思,也没心理准备。她脱了大衣,甩了甩体温计,塞到毛衣里夹好。
一切太安静了,她坐在椅子上,对着门,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是站还是坐。
过了一分钟,她套上大衣,开了门。
霍涔一动没动,还站在刚才的位置,看到她回了神。
“量好了?”
“没。”许听宁能看到他脸上的淡淡指印,移开视线,指了指腋下,“还要几分钟。”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说:“霍涔,你先坐吧,我正好也有话跟你说。”
霍涔拎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刚坐好,听到许听宁支吾着开口。
“要补签协议……是不是要先做亲子鉴定?”
霍涔指尖猛地一抖:“不用。”
“哦,如果需要我可以配合,但是别用羊膜穿刺,我怕伤到孩子,现在好像有技术,抽我的血就能验……”
“听宁,不用验!”
霍涔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她。
许听宁点点头:“孩子归我就行,你不用给抚养费,反正也是我一个人要生下的。”
霍涔喉结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