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涔。”
他睁开了眼,侧过头,像是茫然想着什么,默了几秒:“嗯?”
许听宁看到了他眼角滑出的一滴泪,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困的,霍涔眼里有很多血丝,看样子昨晚没睡好。
许听宁心里发出一声喟叹,她小时候就有这种琢磨他的癖好,琢磨着、纠结着,别扭得不行。
她想起身:“你到床上睡吧。”
“不用。”霍涔单手把她的头又按了回去。
许听宁好奇道:“你这样能睡着吗?”
“能。刚还做了梦。”
许听宁侧着躺,目无焦点地看着他手臂上的白石膏,问:“你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趴在课桌上睡着了,流着口水,睡得很香,我在旁边替你写作业。”
她扯扯嘴角:“你就不能梦点好的?”
一声很轻的笑,霍涔反问:“这还不够好?”
许听宁没回答,默了默:“然后呢?”
他又重新把头靠在墙壁上:“然后梦醒了。”
许听宁想起了他刚才的那一滴泪,张张嘴,又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就说。”霍涔道,“别把自己憋坏了。”
许听宁视线往上移了移,只看到了他那个比她人生规划都清晰的下颚线。
“霍涔,你下巴长眼睛了?”
他依旧没看她,说:“我就是瞎了也知道。”
许听宁心想着怎么又讲晦气话,然后又听他说:“我还知道你第一次见我就喜欢我。”
许听宁微一怔,初遇的喜欢,无关复杂的情感,她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始于他的外表,可能还有一点点他身上特别的东西。再后来长年累月,她也说不清了,就像她养的那盆薄荷草,什么时候根盘满了泥土她都不知道。
但她不想轻易承认,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霍涔,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普信’,嗯,就是‘普信’,你听过吗?”
本想揶揄他的,说出口,许听宁自己都推翻了,自不自信且不说,霍涔可一点都跟普通沾不上边。
“算了。”她吐出口气,“你说对了,我是一开始就喜欢你。”
他沉默了,许听宁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等她又重新仰头,看到他眼里尽是的颓然。
“听宁,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刚分开的时候,我看见路上有人吃肉包子,都会想起你鼓着嘴嚼东西像个仓鼠的样子,听见人哭都会想,那个嘤嘤怪现在不知道还爱不爱哭了。我逼自己不去想,但是管不住自己梦见这些。”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离婚后我又开始做这样的梦了,比以前更频繁……”
她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低头,幽深的眸子有痛苦,也有压迫感。
“你也跟我一样吧?”他问。
她柔弱的身形明显僵住。
“许听宁。”霍涔轻轻唤她的名字,“能不能别丢下我,我真的不想梦醒了,你却再也不爱我了。”
许听宁心脏抽痛,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咬着牙,硬撑着自己的小面子,软弱又坚强,半晌哽着声,又有些懊恼地说:“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高铁早都开走了,我还能怎么丢下你!”
霍涔定定看着她颤抖的发丝,足足好久才反应过来,五脏六腑像被都被拧住又猛地松开。
第64章
许听宁说完半天都没等到霍涔的反应,顿时有些怄气。
但凡是个正常人,这时候肯定会说些什么,许听宁灵光一闪,心想该不会是她声音太小,霍涔没听到吧?
其实只要她此刻回头,就会发现霍涔满眼水光,里面映着她,像幽深的潭水里映出温柔静谧的月光,终于有了温暖。
霍涔是真没想过许听宁会真的留下来,他已经做好了追到外省的打算,最坏不过是看着她另觅新欢,反正这些罪,许听宁都受过,虐回来也挺好。
谁知道现在她身子一背,头一扭,说留下就留下了。好像之前那些,不过是中学时跟他闹的一个小脾气。
网上总说什么心软的神,霍涔想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许听宁一定就是他的那个。
他难得有恍神的时候,刚要开口,床上的人先动了。他看着许听宁动作别扭,正疑惑,就听到了许听宁拔高的声音。
“霍涔,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高铁早都开走了,我还能怎么丢下你!”
除了连名带姓多喊了他一声,其他的跟刚才一字不差。
霍涔一愣,缓缓明白过来,翘起了唇角。
“听宁,你老公没聋。”
许听宁脊背一僵,懊恼道:“听到了你不说话,还有你别……”
她说了一半,回头正好对上霍涔湿润发红的眼睛,忽然觉得他很像她独自放学路上,遇到过的那种又凶又可怜的流浪狗,四目相望,再一起结伴走着,因为都嗅到了对方身上的孤单,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孤单。
许听宁鼻子发酸,又想哭了。
霍涔适时地转移了她的情绪,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一手打着石膏,一手扎着针,亲吻的姿势很为难,声音也低哑。
“许听宁,你说了不走,就不能反悔。”
“我……我反悔了又怎么样?”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许听宁憋了半天,“哼”了口气:“怎么,你该不会又做思维导图挂我吧。”
霍涔并不想跟她讨论到任何能涉及白沅的事,要不许听宁算起账,他可吃不消。毕竟许听宁翻脸比翻书还快,没复婚都不算拢到手。
“许听宁,刚你说什么?叫我别什么?”
他话题转得十分生硬,许听宁弯唇:“我想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许老师不一定让你进许家的门呢。”
一语成谶,别说许家的门了,就连病房的门,许老师都没让霍涔进。
第二天一早,许鹊清在病房里看到霍涔,那表情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许老师。”霍涔礼貌恭敬地喊了一声。
许鹊清没答应,视线落在他受伤的手腕,再移向旁边恨不得去面壁的自家女儿身上,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心存侥幸地问:“听宁,你昨天去签合同还顺利吗?”
许听宁咽了口唾沫:“妈……我没去。”
许鹊清后齿槽差点都咬碎了,指着霍涔:“你给我到外面站着去,不叫你不许进来!”
许听宁来之前就给霍涔打过预防针,还编了顺口溜,“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霍涔吃闭门羹。”
如今看来,这羹霍涔最好还是先咽下为好。
“你到外面等我。”她从霍涔手里拿过自己的包,给他使眼色,“外面有椅子可以坐。”
小动作怎么能逃过许老师的眼睛,门关上一回头,许听宁就收货了许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我让他站会儿能有多累?你这就心疼了?!”
许听宁倒也老实认了:“是心疼,还不止,我还怕他死。”
她也懊恼,面对这种恐惧,她没用得像个废物。
“怕他死?他就打个石膏,死什么死?!”许鹊清扫见她的孕肚,憋气道,“我让他站着,又没让你站。”
霍涔就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玻璃看到许听宁坐下,才松了口气。他真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又下了楼。
门内的许鹊清并不知道罚站的霍涔已经溜了,她正环着手臂,一言不发地听许听宁交代昨天的事,
许老师不教训人,许听宁心里更没底。一个老师要训你,多半是还想管你,相反不训你,可能是真放弃你了。
于是她只能卖惨,说霍涔右手腕桡骨远端骨折,想博取许老师的同情。
许鹊清也终于说了话,她说:“挺好,省得我给他揍骨折了!”
许听宁提了口气:“妈妈,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她昨晚看过王秘书送来的监控记录,霍涔如果不去拖那位年轻男子,根本不会把手腕弄伤。
“我知道霍涔不是坏人,可你也不用在我这替他卖惨、说好话,因为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是替他,是替自己,妈妈,我想再和他试一次。”
“不管好坏结果?!”
“不管。”
许听宁的声音平静温和,越是这样越显得坚定。
“我要不同意呢?”
“那我也会这样选择。”
许鹊清不认为女儿会忤逆自己:“听宁,是霍涔对你做什么了?”
许听宁知道说出的话,会伤害一个母亲的心。
最后她将指甲扣在手心里,抬头直视着从小心目中不可逾越的老妈,说:“妈妈,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许鹊清沉默了,她仿佛觉得这一刻许听宁才真的长大了,挥动着摸爬滚打中长出的坚硬翅膀,不再是那个听她安排,去学不喜欢专业的小听宁了。
过了很久,她长叹了口气:“听宁,你知道吗,你上大学后我经常会梦见你,但是很奇怪,梦里的你都是中学时候的你,从没有过长大后的你。”
许听宁喉头酸涩:“我长大后是不是让您很失望。”
上不尽如人意的学校,结不被看好的婚,替同学背下债务,在大家都赚钱孝敬父母的时候,又任性地跑回去读研。
许鹊清摇了摇头。
她还有没说的话,但她不会说的,因为除了梦见许听宁,她还会梦见霍涔,他们都是小时候的样子。
这俩孩子一个没有父亲,一个有父母,相当于没有。她也不合格,对白沅,对许听宁都是,后来白沅把这些都算到了许听宁头上,白沅并不知道其实许听宁中学之前吃不好,长得瘦瘦小小,又总挨她的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