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有感应似的,池牧白突然偏头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隔着雨雾,两人的视线好像撞了个满怀。
喻楠立马转身,换好衣服去楼下帮忙。
小镇的一天过得悠闲自在,陪着奶奶逛逛集市、修剪花草,不知不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吃晚饭时,杨翠林主动问起昨晚的事,“听王姨说,你昨天见到老刘家的小孙孙了?”
喻楠咬着筷子回想,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池牧白,她点头,“见到了,就是我说的那个代课老师。”
杨翠林惊讶,“这么巧?那能理解为什么你们这些小姑娘都说老师长得好看咯。”
喻楠被逗笑,昨天这人还要她承认刘家小孙孙更帅呢,今天就改了。
望着院外的小桥流水,杨翠林忽然叹了口气,“这孩子啊,命苦。”
喻楠不以为然,“有钱大少爷有什么好命苦的。”
杨翠林诶了一声,“这些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老刘家十几年前操办了一场葬礼,后面才知道,是他的儿媳妇抑郁自杀了,就在他们家里。”
喻楠皱眉,“他的儿媳妇…”
“对。”
杨翠林接她的话,“就是他的妈妈。”
喻楠蓦地想到池清帆那晚说的话,他们不是亲兄弟。
杨翠林说:“老刘家作孽,他们的儿子不是个东西,早早的有了外遇,甚至比正经媳妇怀孕还早…”
难怪池清帆比池牧白大。
喻楠心里一阵发闷,突然就想到了苗听亦。
也是一样的,早早有了外遇,记得对方家里喜欢吃什么,却不记得自己女儿对黄豆过敏。
“据我了解,这孩子可不是不学无术的大少爷,他早早就不靠他爸了,早早自己挣钱,又凭借自己的努力进了警校。”
“老刘那老头经常吹啊,说自己家的孙孙特别优秀,年年先进,现在还没考试呢,市局已经向他提出邀请啦。”
喻楠小口抿着牛奶,消化着杨翠林刚刚说的话,意识飘忽间,她脱口而出:“那倒是跟我有点像。”
察觉到杨翠林夹菜的手腕顿了一下,喻楠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好,她撒着娇解释:“奶奶,我开玩笑的。”
杨翠林当然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深深叹了口气,“楠楠啊,你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有些事,就让他过去吧。”
喻楠睫毛轻颤,没说话。
剩下的吃饭时间,喻楠岔开话题,始终没接这话。
小镇的夜晚静谧又舒服,吃完饭,喻楠提出去散散步。
杨翠林看着自家孙女离开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自己唯一的儿子去世,她又怎么不懂她心里的难过呢,只不过,她的喻简简还小,绝对不应该纠缠于过去的痛苦。
这也是她主动提起老刘家过往的原因,喻楠该往前看了。
今晚月色很好,银河般的月光洒在湖面上,看着粼粼波光,喻楠感觉酸涩的眼睛缓解几分。
她顺着河边往前走,伴着河水的潺潺声,过去的一幕幕场景电影似的在眼前浮现——
十岁时,她和同学买教辅资料时,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手牵着手,回家后她立马告诉父亲,喻柏嵩却选择低声不语。
第二天她被全校同学疏离,大家都说她妈妈是个浪荡的坏女人。
无论她表现得多好,苗听亦从来没有在意过她。
还记得初中她考了全校第一,苗听亦那天好心情地答应带她去买公主裙,小喻楠特别开心,捧着成绩单在家门口从白天坐到晚上,等来的确是带着另一个男人回家的苗听亦。
“公主裙?”苗听亦一脸媚相,勾着身边人的脖子,“那是妈妈骗你呢。”
那天,喻楠听着屋内娇柔的呜咽声,在门外坐了一晚上。
喻柏嵩性格懦弱,被苗听亦压制得很死,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在外,将所有的工资上交,就是希望家里能和和睦睦的,没曾想另一半早就生了别的心思。
喻楠曾经问过,为什么不和妈妈分开呢?
喻柏嵩叹了口气,说他舍不得。
他是真心爱护喻楠,成为了她并不快乐的成长生涯里微弱的一束光。
但成长过程中很多的敏感和难过,喻楠不说,喻柏嵩也不会注意到。
实际上,除了奶奶,她从未在家人那儿得到偏爱。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直到她踢到了路边的石墩,喻楠才发现她已经向远离家的方向走了很远很远。
身边似乎有熟悉的薄荷味道,她抬眸,看到了坐在桥边打电话的池牧白。
对方伸手摆弄着身边的花花草草,正垂着眸子说话:“再去案发现场看一次…嗯…都仔细点。”
零星几个词中,喻楠知道他在说案子,她知趣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他叫住,“巧呢,课代表。”
喻楠回头:“怎么了?”
池牧白挂了电话,将手里的玩意儿弄好后才起身走过来。
晚上光线暗,等走近喻楠才发现,他手里拿了个花环,蓝白色小花在翠绿色藤蔓上交替出现,还挺好看。
池牧白递过去,“送你了。”
喻楠疑惑:“为什么?”
“理由啊…”
池牧白弯腰看着她,懒懒勾唇,笑得很蛊,“想跟你走走。”
“拿来贿赂你的,行吗?”
他没说,喻楠走过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这姑娘穿着奶蓝色针织衫,下面一条白色褶皱款长裙,银灰色长发随意搭在肩上,一张好看的小脸儿不知道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皱在一起,像只流浪三花猫。
一只好看的猫。
好看到让人想欺负的猫。
池牧白当时打电话的语气顿了两秒,等反应过来时他在心里骂自己越活越回去。
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有姑娘这么好看。
真他妈像公主。
不远处的河水潺潺,阵阵晚风,吹散了喻楠脑海里的路思乱想,却丝毫没吹散池牧白眼里的情绪。
黑夜模糊了几分,但好似泛着痞气的温柔。
他的眸子是很纯的黑,专注看你时,仿佛能腻到心里。
偏偏气质偏浪,两种极致的反差糅到一起,危险又迷人。
这一瞬间,喻楠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样一个人在懵懂的青春期出现,她也一定会心动。
但是现在,她不会。
没等喻楠拒绝,池牧白伸手帮她带了上去,还特意给花环挑了个好的角度。
他后退一步,认真看了两眼,而后扯唇笑道:“这玩意儿还是配公主最好看。”
喻楠垂眸看向湖面上自己的倒影,蓝白色的小花缀于银发之上,宛如漫漫银河上闪耀的几颗星。
确实很好看。
喻楠张嘴的时候却没给他面子,“多大了还公主,幼不幼稚。”
池牧白朝不远处的小路抬抬下巴,“贿赂收下了,走吧?”
月光柔柔地洒在两人身上,难得的,没有互呛。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了段路之后,池牧白才开口,“喻楠。”
这还是少有的,池牧白正经叫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懒散,像是研钵研磨细腻前最后几粒沙砾,带着特别的细碎颗粒感,顺着耳边滑入,有些磨人。
揉碎在这寂静的夜里,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暧昧。
喻楠低声:“嗯。”
在喻楠看不到的地方,池牧白单手插兜的手指小幅度揉捏着口袋里烟盒,直到盒边变软,他才说:“之前的事儿,我做的有问题,我跟你道歉。”
他猜到了喻楠上次在赛车场说那些话的原因,也猜到了是谁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找她来解释,没有说池清帆的任何不好,更没有为自己的错误辩解。
他就是这样,焉儿坏得堂堂正正,让你无法拒绝。
喻楠始终和他保持合适的距离,听着他清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因为我的原因把你扯了进来,我很抱歉,今后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出现。”
“我不知道池清帆对你说了什么,但是喻楠,有些事我不屑于去做,也不会去做。”
他偏头看她,“喻楠,我池牧白要是追你,一定堂堂正正。”
喻楠踢小石子的动作一顿,没接这话。
她没法接。
过了好久,喻楠才说:“我知道了,没事。”
池牧白眯眼,顺手将烟盒扔进前面的垃圾桶,他笑,“没了?”
喻楠:“没了。”
一张小脸儿乖的要死,水润的红唇微张,脸上满是疑惑,像是在问他应该还有什么一样。
池牧白绕到她前面,慢悠悠地倒着走,背脊微塌,垂眸盯着她,“不问我为什么跟你解释?”
喻楠心里门儿清,却还是说:“不想知道。”
池牧白懒懒笑了声,“成,我们课代表说不想知道,就不想知道。”
随心所欲过了二十多年,池牧白从来不在乎别人对他什么看法,就连最难的那几年,他也都是如此。
这还是头一遭,池牧白起了跟人解释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