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见海浪不断翻打的声音。
像是无声的催促。
最终,喻楠败下阵来。
她垂眸掩去布满红丝的眼,声音哑的不像话, “行,你想在这就继续吧, 我先走了。”
池牧白依旧没有动作,他眼神麻木地看着喻楠决绝地从他身边离开,听见她走在沙滩上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重物栽下去的闷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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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一赶来时,喻楠已经睡着了。
她瑟缩在厚实的被子里, 呈现极没安全感的蜷缩姿势,小脸惨白, 眉间紧皱着, 嘴唇几乎失去血色。
在这种时候,在沙滩上的晕倒似乎还能带给她一瞬的解脱。
因晕倒在沙滩上擦出的伤口已经一一处理好了,因为没安全感而长时间紧握的右手, 喻楠手背上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又崩开了,凌一动作轻柔地把渗出的血处理完才离开房间。
网上的舆论如同深夜的海水将他们尽情淹没,她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发了声明, 但墙倒众人推, 这件事,还是最终需要喻楠出面。
毕竟林泰有目标明确, 就是冲她来的。
凌一轻轻将房门掩上,出去时,看到池牧白坐在阳台上抽烟。
他看上去情绪很差,脖颈微扬,头无力地靠在墙面,眉眼低垂着,眉眼间少有的带了些戾气。
凌一打量了这一栋二层小院,然后去池牧白身旁的椅子坐下,“这房子哪儿来的?”
池牧白声音淡得不像话,不甚在意道:“刚租的。”
别人看不出来,但凌一知道,这房子里很多布置会是喻楠喜欢的风格。
有些物件很老了,不像是临时租的。
但她没说出这些话,只是问:“微博上那些,你看了吧。”
来了这边之后,池牧白才看到微博上那些东西,况且闹得这么大,不可能看不见,池牧白淡淡笑了声,“我看不看有什么所谓吗?”
凌一没理会他话里的冷嘲热讽,想到四年前的事,她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她刚和一个投资人吃完饭,本来想着从后门走好透透气,结果遇到了满身是血的喻楠。
凌一对这个姑娘很有印象,在她大学试戏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觉得她很是灵动。
所以看见她此刻狼狈惊恐的模样,凌一把她叫住,“出什么事了?”
注意到喻楠眼里的防备,凌一主动解释,“两年前,在宜城,我们见过。”
喻楠的手腕不断有血渗出,凌一将随身系着丝巾取了下来,主动上前帮忙止血。
注意到此刻的天色和她不断颤抖的手,凌一似乎也是看出点什么,压低声音,“要不先去我的车上?”
刚刚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林泰有的手下。
喻楠那时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提线木偶般的跟着凌一往前走。
到了车上,凌一拿出车载医药箱,细心地替她处理伤口,伤口很深,丝巾早已被血浸湿。
从深度来看,喻楠对自己下了死手。
用双氧水消毒时,不断冒出的白色泡沫瞬间被血染透,凌一看着都疼,但喻楠偏偏眉头都没皱一下,血不会很快止住,纱布只得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娱乐圈里很多肮脏事,她见过不少,凌一本对人不算亲近,但在这个夜晚,却对眼前人多了几分心疼。
“没事,无论发生了什么,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了想,然后缓缓开口,“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帮你。”
喻楠的眉间轻轻地皱了一下,半晌,终于,她开了口,“我没有被性/侵。”
嗓子带着很深的哑。
凌一有些震惊于她的直白,解释,“我也没别的意思。”
喻楠点头,“我知道,谢谢您。”
那一晚,喻楠并未与她说太多,直到第二天晚上,助理告诉她有个叫喻楠的女孩找她。
凌一当然见了,这一次,喻楠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似乎被无情撕碎。
她告诉了凌一这两天发生的事。
凌一开始猜的没错,林泰有的确是想侵犯她,但她本就学过一段时间的跆拳道,而且林泰有的手下并未搜出她贴身带着的小刀。
在察觉林泰有的动作后,喻楠毫不犹豫地割腕,她笑着举起刀,眼神冷漠地看着林泰有,“我可以直接去死。”
喻楠放话,林泰有靠近哪儿,她就割哪儿。
刚烈强硬的态度让林泰有没办法,他本以为制服这么瘦弱的女人是手到擒来,所以一开始就磕了药,最终趁着林泰有药效上头,喻楠逃了出去,所以在楼下,她碰到了凌一。
喻楠那时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她以为躲过去后多加防范就没事了,不料林泰有丧心病狂到直接绑了同组的林嘉绮。
他用了惨绝人寰的手段最终逼得林嘉绮自杀,而且用此击垮了喻楠内心的防线。
林泰有让喻楠亲眼看到,不服从他的下场就是让另一个女孩替她去死。
娱乐圈身处多年,凌一积累了不少人脉背景,她托人找了不少关系,又找了国内最擅长国际法的律师,最终将林泰有背后的团伙一锅端了。
当然,林泰有也不是吃素的,拉了手下的人做垫背,又用仅限的关系找了新加坡的优秀律师,最终只因为点小罪名坐了五年牢。
凌一是知道林泰有的,不算很有背景但是黑白通吃,为人丧心病狂又猖狂。
得不到喻楠,他就想办法毁掉她,以此为目标,不惜用尽一切手段。
而且他很聪明,知道喻楠对自己狠,那他就以此来伤害她身边人。
不怕别的,就怕疯的。
所以这次,很明显,他就是来报复的。
想到这些破事,凌一眉间紧皱,“虽然林泰有绑走了她,但是照例不会对她做什么,只不过那一夜,她一定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
“他要的,是从心理上弄垮喻楠。”
池牧白面色平静地听完了这段经历,只是往烟盒里拿烟的频率却明显加快。
今晚的天空上没有星星,眼前的海面天边如同泼了墨的画卷,企图将一切肮脏不堪吞噬掉。
凌一说起那件事之后的生活,“从那天之后,我就签了她,但那一夜似乎给阿楠的内心留下了极大的痛苦,她在新加坡过得很不好。”
池牧白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海,轻轻伸手掸了掸烟灰,淡淡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凌一只是说:“你知道我当时在新加坡见到她什么样儿吗?她生活的太苦了,冷静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坦然,少有的几次情绪外露,都是因为想起国内的过往,她的确是我的艺人,但更是我的朋友。”
她望着黑透了的天,缓缓道:“我希望她活的简单点,开心点。”
“开始拍戏后,她对所有接近她的男人十分抗拒,但因为在剧组又不得不忍受,她有一次喝醉了,跟我说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上了,觉得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她说这话时眼里一点光都没有,冷静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二天我就给她推了所有的工作,带她出去兜风了一整天,可还是没用。”
“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害怕她下一秒就离开了。”
“可是她又很懂事啊,懂事到第二天亲口跟我说别担心,她会好好工作。”
凌一笑,“真是傻子,我根本不在乎她拍戏如何,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无论她怎么作,我都能保住她,可偏偏她是最努力最听话的那个。”
“你比我更了解她,无论什么事,她都自己扛着,不愿意也不敢将自己心里最深处的不安交付给他人。”
“事到如今。”
“我想找个人救她。”
风铃叮咚作响,微弱的声音极力地想打破此刻的沉默。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池牧白终于开了口,“说了这么多,意思是你准备找我?”
声音透着很深的哑。
池牧白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唇角,“那估计你算盘打错了,不论是五年前,还是这次出事至今,你看她找过我吗?”
海风吹起他大衣的一角,硬挺的面料下留下丝丝褶皱,如同这一晚他再次被揉碎的、皱巴巴的心。
池牧白脱力般的,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靠背椅里。
他眯了眯眼,眼里满是冷倦,“我不会救她,也救不了她。”
话里的冷意很快消散在海风中,凌一笑了,她转头看向侧脸冷峻的男人,语气笃定——
“你会救她,也想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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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那群老古董还需要凌一出面稳住,所以她聊完这些就离开了。
直到大门被关上,池牧白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满是苦涩。
这么多年,他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他在乎的只是喻楠本身。
但是每一次,他都被撇开了。
等身上的烟味散了些,他起身,走进了喻楠的房间。
她睡得很不踏实,眉间紧紧皱在一起,手指不安地交/缠,发丝凌乱,有几根沾到了没有血色的唇上。
池牧白下意识伸出手想替她拂去,但在手指触碰到脸颊的前一刻收回了手。
“喻楠。”
池牧白忽地笑了声,语气中带着自嘲,“是不是我们在一起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其实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吧。”
“那天分别时你说的没错,我池牧白就像你的一条狗。”
“摇尾乞怜,说丢就丢。”
池牧白没再靠近她,只是靠着一旁的墙面坐了下来,低垂着头,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眉眼间满是颓废。
深深的黑夜仿佛牢笼,将他紧紧困于此。
良久,池牧白肩膀微抖,脸颊一片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