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南新官上任中晟不久,正是最得意的时候,哪能有什么不好的机会呢?”
“那就好。”祁序小幅度点点头,略勾一勾唇,“只是老话说得好,赌场得意,情场就要失意。三哥久居高位这么多年,这点浅显的道理肯定也都明白。”
任时宁的脸色彻底沉下来,如若现如今的祁序脑袋上没顶着姚郁舒未婚夫的头衔,任时宁只怕要丢掉自己所有的涵养与家教,对着祁序破口大骂。
祁序知道自己站在这碍眼,散漫地打量了两眼任时宁,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再次转身离去前,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再帮我给梁小姐带声好。”
寂静的包房内,褚恒和宋清远相对而坐,两个人中间隔着五六米远。
任时宁和莫娟走进屋内,陈川轻轻关上房门,谨慎地守在房门外。
房门刚一关上,褚恒强撑的平和表情霎时又变得破裂。
“那个祁序刚刚说了什么,你听见没有!”褚恒站起身,气冲冲地刚走上前几步,就被莫娟拦了下来。
宋清远皱着一张脸,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吸了吸鼻子,没敢应声。
“这个会所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说话还是注意点。”莫娟睨了宋清远一眼,瞧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指责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褚恒这次是真的下了狠手,丝毫没顾及兄弟情面。
自出生就被各家兄长爱护的宋清远,应该也没见过这样的褚恒。他神色讷讷的,见到任时宁和莫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还有什么可注意避讳的!人家都已经挑衅到咱们脸上了!”任时宁倚在窗边,指尖掐着刚点燃的香烟,勾了勾唇,将讥笑写在脸上。
褚恒被莫娟压着肩膀,重新坐回沙发上。眼中波涛汹涌的怒火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痛心的恨铁不成钢。
“从前我和你表哥都觉得你胆子小,扛不住事,想着把你带在身边多历练几年,你总会长大的。”
听见褚恒提起陆鹤南,宋清远本还有些光亮的眼睛,瞬间寂灭。
褚恒长叹一口气,脸上挂着的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陆鹤南。
“谁承想我们俩捧在手心里的竟是个狼崽子,长大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想要把你亲表哥置于死地!你下一个要下手的对象是谁?是我吗?”
“我没有——”宋清远猛地抬起头,泪水之下,依稀还能辨认出几分年少时的倔强模样。
“你没有什么?”站在褚恒身边的莫娟也忍不住大声质问。
宋清远梗着脖子,拼命为自己辩解:“我没想害表哥。”
莫娟气极反笑,快步走上前,一字一顿问道。
“你敢说你没私下调查过梁眷的人际关系?你敢说你不清楚韩玥如和梁眷之间的私人恩怨?你敢说韩玥如和白束川尾随梁眷半个月,拍的那些捕风捉影,坏人名节的视频不是你指使的?”
宋清远垂着头,沉沉地埋在膝盖之间,声音抖得很厉害。
“我……可我没想害表哥,也没想害梁眷,我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任时宁直起身子,顺势掐灭手里的烟,“是宋家还是姚家?姚家那对姐妹知情吗?”
“郁真从不参与这些事。”宋清远倏地抬起头,急着为姚郁真辩解。
“姚郁真不知情,那看来是姚郁舒知情了?”莫娟声音平淡的接过话茬。
宋清远的脸色白了又白,紧抿着双唇,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一切突然都能说通了。怪不得白束川会突然出现在北城,除却恰巧是韩玥如的远房表哥之外,他还是遥诗酒店的员工,是姚郁舒手底下的人。
那么祁序骤然出现在这里,只怕也是姚郁舒有意安排。
可是光凭一个根基不算太深厚的姚家,恐怕没有敢于和陆鹤南叫板作对的胆量。
空气中静了只有半分钟,任时宁率先抓住环环相扣间的某个漏洞。
“清远,你姑姑最近有联系过你吗?”
这么大一盘局,这么精彩的一场戏,惯会浑水摸鱼,于不经意间博取利益的宋若瑾女士,断没有不插手其中的道理。
三十度的高温天气,哪怕室内一直开着空调,也有热浪在门窗的一开一合间缓缓流动。就是在这样的闷热环境当中,宋清远却被问到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挣扎、纠结、逃避、难堪也都不复存在。
“你们斗不过姑姑的,哪怕是表哥也斗不过她。”
“她很中意乔家那位姑娘,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扬言要她做儿媳妇。”宋清远昂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没让眼眶之中的那滴泪顺势垂落。
懦弱了这么多年,他唯有在这一刻才像圈内人口中——腰杆很硬的宋家人。
“所以——”
偌大空旷的屋子里,蓦然响起第五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冷也很平淡,像在对陌生人诉说。
但宋清远见识过那道嗓音温柔慵懒,低沉含笑的样子。
他僵了一瞬,然后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好不容易挺直的腰背瞬间又变得塌软无力。
房门只被陈川推开了半扇,剩下半扇由陆鹤南亲手推开。
他牵着梁眷的手慢慢踏进屋内,却也只是踏进屋内,没有再向前迈出一步。
陆鹤南在原地站定,顶着错综复杂的各路视线,问得很轻描淡写。
“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吗?”
第108章 雪落
陆鹤南面上有多镇定, 心里就有多波涛汹涌。梁眷攥着他的手,只觉得他浑身都在发抖。那不是惊惧,看透所谓真心之后的失望。
褚恒与陆鹤南有多疼爱照顾这个相差只有一岁的弟弟, 梁眷是知道的,一朝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任谁也无法坦然接受。
被陆鹤南毫不留情地扯掉了遮羞布,宋清远的脸灰败下来, 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陆鹤南,大喘着气, 又哭又笑。
“表哥, 我这也算不上是背叛吧。”宋清远停顿了一下,目光转而投向站在陆鹤南身侧的梁眷。
盯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宋清远弯了弯唇,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道:“我这顶多算是,拨乱反正。”
什么是乱?什么是正?
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又想扭转什么乱象?归于哪门子的正道?
陆鹤南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静,连一丝破裂都瞧不出来。听完宋清远的话, 他垂眸静了两秒, 然后转头对着褚恒从从容容地笑。
那笑容看得褚恒遍体生寒。
“阿恒, 拜托你帮我把这个弟弟送回京州宋家。”
“没问题。”褚恒没有任何犹疑, 一口应了下来。
“再帮我给我的舅舅捎句话——”
褚恒顿时谨慎起来, 好不容易平复地心顿时又被提到嗓子眼:“什么话?”
陆鹤南微微颔首, 不顾梁眷的阻拦, 执意拿出放在西装口袋里的烟盒,取出一支含在唇间。梁眷拗不过他, 只好松开他的手臂,一手握着打火机, 一手笼着火苗,帮他点烟。
在一片挥不散、躲不开的烟雾缭绕中,陆鹤南指尖夹着烟,半垂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冷淡模样。
“你告诉他,我陆鹤南从来就不是个逆来顺受,任人摆布的性子,如若有一天我与宋家不走同一条路了,我不介意失去宋家这个可有可无的助力。”
梁眷不可置信地偏过头,看向陆鹤南的一双清澈眼睛里满是心疼。不止是梁眷,就连见过大风大浪,在继承决斗中厮杀过一番的任时宁,表情也有些许的怔忪。
陆鹤南这是要弃了宋家。
可时局终究易变,假以时日,究竟是谁弃谁也还未可知。任时宁想,陆鹤南这步棋,终究是走得莽撞了。
“表哥……”
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宋清远,却是真的有点慌了,他踉跄着站起身,却没有勇气靠近陆鹤南一步,只敢怯生生地唤一句“表哥”。
耐心彻底用尽,陆鹤南没有留在这与宋清远继续纠缠谁是谁非的兴致。他垂着头,抚慰似的拍了拍梁眷的手背,牵着她,毫不留恋地转身。
“表哥!”宋清远又大声唤了一句,沙哑的嗓音里尽是歇斯底里的狼狈。
“大权旁落的滋味并不好受,你如今处在中晟那个位置上,如果你没能让他们称心如意的话,血脉相连的宋家也就罢了,乔家的人是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陆鹤南脚步没停,梁眷却被这话嚇得脚步一个踉跄。她紧抿着唇,条件反射地望了陆鹤南一眼。
“走稳些。”陆鹤南搀着梁眷的手微微用了些力,他甚至还有功夫同梁眷勾唇笑一笑。
宋清远没追出来,一脸失魂落魄地跌回沙发上。莫娟留下来照看他,以防出什么意外,褚恒和任时宁对望一眼,默契抬腿跟出门外。
屋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让人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察觉。
北城夏日的夜,裹着微凉的风,隐去白日里让人难以忍耐的潮湿闷热,好似老天开眼,留给被生活重压、却始终不得开解的人们,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机。
陆鹤南指尖的那支烟还没有燃尽,驻足在昏暗的街口,他望向梁眷时依旧眉眼温柔。
“你先去车上等我一会好不好?”陆鹤南将钥匙递到梁眷手中,没给她任何说不的机会。
梁眷垂着头接过钥匙,心不在焉地摩挲了一下钥匙上的按键,看到追出来的褚恒和任时宁二人,终是讷讷地点了点头。
“三儿,你今天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绝。”看见梁眷走远,任时宁挂在唇边的笑容才慢慢敛下去,然后压低声音,略带埋怨的开口。
“你指哪句话?”陆鹤南抬手掸了掸烟灰,眯着眼睛笑得玩味。
他在明知故问,任时宁又何尝听不出来。
“宋家虽然这几年看上去式微,但你外公宋老先生名声到底还是在的,积攒下来的人脉也不会凭空消失,你何必要跟宋家过不去?”
任时宁越说越来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恨铁不成钢的继续道:“更何况宋家还是你的母家!你总要顾及一下你妈妈的面子——”
陆鹤南掐灭烟,来不及被捻灭的火星四散在黑夜里,而后轻轻坠落到他的脚边。
直至此刻,他的脸上才终于染上一点寒意。
“我妈妈的面子?”陆鹤南哼笑一声,唇角只牵起一半,“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姓宋,你觉得我会纵容宋家胡作非为到今日吗?”
任时宁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语塞。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他还想再劝些什么,可陆鹤南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宁哥。”陆鹤南的气势弱了下来,低声唤了一句,拿出将心比心的口吻。
“八年前,莫家出事的那一年,任家的那些长辈拿家产继承来威胁你,逼你和莫娟姐划清关系,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就范?”
“京州那几个玩得混的王八蛋,把莫娟姐绑走,要她以身替父抵债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那几个人打得半死?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把各家的面子放在心上?”
勾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任时宁彻底偃旗息鼓,没了再劝的立场。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么能满嘴仁义道德的逼迫陆鹤南去做?
“我今天已经够能忍的了,如果今天梁眷的名声真的毁在那帮人手里,我不介意跟他们同归于尽!”
陆鹤南的声音越说越低,但眼底交织的那抹狠与恨却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