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眷捋了捋眼前的碎发,自谦的话讲起来信手拈来:“我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的长相,总不会真的盲目自信的认为,你是在遥诗酒店里对我一见钟情吧?”
程晏清的眼神倏地变黯,手指紧紧捏着沙发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
她这招四两拨千斤,以退为进用得很妙,不留痕迹地阻碍了他所有绮丽暧昧的前路。从此以后,在剧组里朝夕相处的每个日夜,他都能只能以朋友或者领路人的身份自居。
这是谁教她的?陆鹤南吗?
“看来梁小姐对自己的定位真的很准。”程晏清艰难开口。
梁眷莞尔一笑:“当然,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要有的。再说了,有谁会不希望自己是靠才华吃饭呢?”
休息室里气压低的过分,隔着光滑柔软的布料,程晏清紧紧握着放在衣服口袋里的烟盒。香烟虽然时时揣在身上,但其实他的烟瘾并不大。
准确来说,他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感受过尼古丁的气味了。
可眼下,烟瘾袭来,他竟然会不受控的手抖。
“我先走了,剧本围读还没有结束,他们还在会议室等我。”程晏清站起身,垂下眼眸。
梁眷也跟着站起来,微微颔首,自然地问:“我什么时候跟着你进组?”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没问题,明天见。”梁眷撑着门,送程晏清走到休息室门口,眼中微微流露出倦怠。
梁眷是今早搭陆鹤南的专机抵达京州的,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现下得了空,休息室内又恰好没人,脊背塌软下来,想借程晏清的风水宝地暂时歇脚。
“我还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程晏清握着门把手,倏地转过头。
他只有一只脚踏出房门,另一只还停留在休息室内,所以算不上是去而复返。
“你说。”梁眷勾起唇角,强打起精神。
程晏清转过身,苍白的脸隐匿在昏暗的走廊光线里:“你来我的剧组,他同意吗?”
这个他是谁,程晏清没指名道姓的说明白,但他知道梁眷与他都心知肚明。
梁眷先是怔了怔,明白过来程晏清的意思之后,一字一顿说得很漫不经心,却又很用力。
“程导,你的内心戏也太多了吧。”梁眷轻舒了口气,抬起半边红唇,“我梁眷,在什么时间去谁的剧组,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程晏清挑起眉梢,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又问。
“可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与能力,他完全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平台,我这点娱乐圈的资源,他恐怕瞧不上吧?”
梁眷的脸色是顷刻间冷下来的。
良久,她抬起脸,眼睛一错不错地地锁在程晏清的脸上,只是神情要比刚刚为自己辩解时严肃许多。
“程晏清。”梁眷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情绪地喊了一声,作为接下来的开场白。
“我在你们自我感觉良好的上流圈子里,没名没姓,所以无论你怎么想我,我都不在意。但是他不一样,你不应该把他想得那么不堪。”
公私分明这件事,是梁眷与陆鹤南心照不宣的恋爱底线。两个人克己复礼从未打破过的自尊禁忌,梁眷决不允许这段关系以外的第三个人轻易亵渎。
临从北城出发前,莫娟有来观江府做过一次客。
饭桌上,她也曾不理解陆鹤南为什么要让梁眷去程晏清的剧组学习,毕竟程晏清的心怀鬼胎就差写在脸上。
就算是爱情中再自信的男人,恐怕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女朋友,和自己的竞争对手朝夕相处吧?
站在厨房里,一道玻璃门之隔,梁眷听见陆鹤南轻描淡写的口吻,和那口吻之下宁静清隽的嗓音。
——他说。
“我给的,和她靠自己赢来的终究不一样。”
“她现在看起来艰难,是因为还在走上坡路。在她还有能力向上攀爬的时候,我不能多此一举地伸手搀扶她。否则她登顶那天,我无意中的伸手将会变成扑面而来的诋毁与诟病。”
“我决不允许她的成功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更不允许那个瑕疵是我自己。”
下意识的维护骗不了人,对着梁眷冰冷的眼睛,程晏清晃了下神。
梁眷握着门把手,轻轻向内拽了拽,闭门送客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
被门推着,程晏清被迫踉跄了几步,他承受不住梁眷那样冷漠的目光,自知理亏的他,自尊心仍叫嚣着隐隐作祟,临转身前还是忍不住呛声噎了梁眷一句。
“抱歉,确实是我想太多了,错把你当成豪门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了。”
也错把他当成不爱惜鸟儿羽毛的养鸟人。
陆鹤南早在下午会议进行的时候,就接到了刘琳琳的电话。会议室里,当着董事局那群面和心不和老狐狸们的面,陆鹤南敛掉眼中的情绪,在电话里只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刘琳琳跟着陆鹤南的时间并不长,还不太能够揣摩出老板真正的心意。见电话那边句句有回应,她竟天真的以为,陆鹤南是应允了梁眷的做法。挂了电话,就依言将梁眷的行李转递到了徐永昌的手上。
中晟的会议排的很满,从下了飞机的那一刻起,陆鹤南就在连轴转。心不在焉地结束了最后一场越洋视频之后,他捏着手机,却连给梁眷拨通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知道京州的一切让梁眷局促,但他拿不准这是不是她拒绝住进壹号公馆的理由。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陆鹤南垂眸盯着屏幕——是梁眷打来的视频电话。
“在干什么?”电话接通,四目相对的刹那,梁眷咬着唇先打破沉寂。
屏幕内梁眷的脸占据了绝大部分,但陆鹤南的视线却是落在屏幕边角。背景板里,是酒店一贯的装潢。
原来她真的没去壹号公馆。
陆鹤南的呼吸顿了顿,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梁眷的脸上,声音低哑:“刚开完会,还在办公室里。”
“今天还顺利吗?”他又问。
梁眷将被子拥在怀里,小幅度地点点头。她没说话,却睁大红血丝满布的眼睛,竭力捕捉陆鹤南的神色。
他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累,所以不该再让他劳心劳神,所以不能再去向他求证那些捕风捉影听来的传言。
梁眷捏着被角,感觉自己的指尖在一点点泄力。
电话挂断。一夜无眠。
同在一座城市,隔着屏幕对话的两个人终究是什么都没问。
一个不问众人口中风姿绰约的乔小姐到底是谁,一个不问京州的这个家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
第112章 雪落
陆庭析的病情在一年后的冬天有了莫名的好转。
这个消息的真伪外界无法验证, 但传播速度却愈演愈烈。
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中晟年底面对全社会召开的商业答谢酒会,阔别已久的执行董事陆庭析也会照常出席。
而这时的梁眷已经大学毕业半年,程晏清的电影剧组《寻屿》在京州为期一年的集训也已到了尾声。全剧组去港洲正式拍摄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就在元旦之后。
离京赴港前,剧组上下每个人都有一周的假期。时间不长不短,不够回家叙旧,只够在京州附近随便选个旅游热榜上的小城镇, 来个三五日短途游。
剧组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居多,电影女主角罗卉不愿意跟他们凑热闹, 她把女儿罗忆初从港洲接来, 母女两个在这一年的年终岁尾终于短暂的团圆了一下。
与罗卉一样,懒得去团建社交的,还有在酒店里补觉补到天昏地暗的梁眷。
酒店大堂里,猝不及防的与罗卉母女迎面相遇,这是梁眷第一次见到罗忆初。
第一次见面实在太匆忙,以至于五年后的梁眷,很难将身侧这个与她身高比肩的少女, 和记忆中的那个小丫头重叠。
“卉姐, 这是你的孩子?”
酒店大堂里, 梁眷指了指站在罗卉身侧高挑又纤瘦的女孩, 愣了愣神。
坦白说, 她和罗卉的私交并不密切, 朝夕相处的一年里, 除了工作上的正常交涉外,见了面也只有隔空点头寒暄, 眼神短暂交汇的情分。
罗卉年轻时未婚生女已经算是娱乐圈内的公开秘密,但冷不丁看见这么大一个孩子出现在她身旁, 梁眷还是有些微微吃惊。
“怎么?不像吗?”罗卉弯了弯唇,佯装诧异道,“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梁眷张了张唇,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罗卉与罗忆初的脸上来回徘徊——她们的确有一双极其相似的漂亮眉眼。
那时的罗忆初刚刚在港洲过完十周岁生日,正是玩兴大的时候,笑容甜甜的与梁眷问了一声好,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酒店内的安保措施做得很健全,罗卉不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罗忆初身上,她放心地转过头,揽着梁眷的肩膀,随意找了一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
“不怕有狗仔盯梢吗?”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梁眷,回头见罗忆初跑出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砰砰”乱跳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凡有点职业敏锐度的狗仔,应该都知道我把孩子接来京州了。”罗卉笑容淡淡的,声音也很轻。
“所以?”梁眷有些不解。
“所以酒店方圆三公里之内,绝对不会有任何一家媒体的镜头出现。”罗卉莞尔一笑,“不然我在圈里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干了?”
怪不得罗卉生子的消息在网上乱飞这么多年,却没有一家媒体放出孩子的照片,哪怕是打了马赛克的版本,全网也找不到一张。
不是他们拍不到,是他们不敢拍。
好有实力,不愧是港洲一姐,大满贯影后罗卉。梁眷咽了咽口水,端起服务生刚端上来的咖啡,轻抿了一口。
“觉得我很厉害是吗?”罗卉搅动了一下咖啡杯,抬起头望了梁眷一眼。
梁眷捧着杯子,脸上有些局促。
良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你看起来很单纯,眼睛里藏不住心事。”罗卉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头,“这说明你被保护的很好。”
保护?不知被说单纯是夸还是贬的梁眷眨了眨眼,眼底迷茫更甚。
罗卉挂在唇边的笑容变得更明显,娓娓道来的平缓声线,像是在照着剧本一字一顿地念白,只不过今天这场“戏”的剧本,写在了梁眷的脸上。
“娱乐圈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每天在酒店进进出出,这么多剧组,这么多资本,没有一个人敢打探你的底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梁眷摩挲杯身的指尖一颤,她心里莫名想到什么,可因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罗忆初气喘吁吁地从行政走廊尽头跑来,蓦然闯入罗卉的视线,让罗卉有片刻的走神。她站起身,向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而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梁眷身上。
“每周五晚上雷打不动出现在骊山影视城门口的那辆迈巴赫,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只拿它当摆设?”
罗卉将女儿搂在怀里,温柔的一双眼睛却望向梁眷。
她曾经以为梁眷会与程晏清有一段缘分,直至一个傍晚,房车缓缓驶出影视城的大门,她无意间转头瞥向窗外时,看见了停在大门口的迈巴赫内有一对男女,在后座吻得缠绵。
自那天起,罗卉默默收起了当红娘的心思——因为有人与梁眷更相配。
作为一个理智又客观的成年人,罗卉今天本不该这么多话的,可她偏偏还是说了。只因为那双清澈懵懂,无知又无畏的一双眼,太像年轻时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