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不走进他的心,但自尊与骄傲绝不允许自己被轻飘飘的无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路,陆鹤南走得很急。如若不是顾及着中晟的脸面和陆家的身份,他恨不得即刻飞奔到梁眷的身边。
然后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的眼睛,再亲口问一问她:为什么要来这?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好看?是因为他吗?
可就在最后的十几米远处,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袖,止住了他的脚步。
向下垂落,仿若银河瀑布的水晶吊灯悬在陆鹤南的头顶,他被迫停顿在原地,转过头时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目光在不经意间掠过被扯到紧绷的衣袖,最后停在了乔嘉敏的脸上。
那道目光的警告意味太足,乔嘉敏慌了下神,手上的力道也在刹那间泄了。
“有事吗?”陆鹤南不留痕迹地抽回手,活动了下手腕。
因为不清楚对方姓甚名谁,保险起见,他在问话时没有加上称谓。
直至这一刻乔嘉敏才觉得自己好笑,自己做足功课,竭力靠近,以谋求更大默契的“合作伙伴”,竟然对她一无所知。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乔嘉敏稳了稳心神,象征性地抚了一下散在背后的长发。她没有自取其辱地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而是稍有余地地说:“陆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陆鹤南愣了一下,而后勾了勾唇,把乔嘉敏当做自己生意场上的某个合作伙伴,“不好意思,我们上一次见面是——”
他把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乔嘉敏抬起半边唇,莞尔一笑,半是揶揄半是提醒:“看来小陆董已经忘了,三年前平安夜,您在容城那晚的窘境了。”
三年前的平安夜?陆鹤南蹙了下眉,那是他与梁眷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那天全国多地暴雪,他被困在容城,急着去赴与梁眷的初雪之约。
记忆里,是一个未曾谋面过的陌生女人,在容城的雪夜里主动借了自己的私人飞机给他,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陆鹤南真的很难将眼前的女人,与记忆中的模糊面孔层层重叠。
“是你?”他犹疑地问了一声,满是提防冷漠的眉眼,在此刻也终于染上些许和煦。
乔嘉敏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眼见两个人的关系因为往日的善举而正式破冰,她歪了歪头,露出自己线条更为流畅的左脸。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她落落大方地重新伸出手,长提一口气,“你好,我是乔嘉敏。”
乔嘉敏这三个字,在陆鹤南最近度过的这一年中,不可谓不如雷贯耳。
无论是宋若瑾的耳提面命,还是圈内人的调笑打趣,大家好像都在将一件还未发生的事,默认成已经发生的事实。
陆鹤南盯着面前那只软若无骨的手,一句话也没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良久,他回过头,逆着光线眯着眼睛,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用眼神向阶梯上的宋若瑾致意了几秒。
在宋若瑾平和淡定的上位者俯视目光里,陆鹤南明白——这一局,算是宋若瑾赢了。
“真是有劳乔大小姐,这么费时费力的走到我面前。”
陆鹤南的目光重新落在乔嘉敏的脸上,他散漫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褒贬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
乔嘉敏怔了怔,讪讪地收回手。她不傻,自然能听懂陆鹤南的弦外之音。
“陆先生言重了,不过就是抽空与你见一面,属实谈不上什么费时费力。”乔嘉敏笑了笑,不过吐息的功夫,她就又回到往日的镇定。
正说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为难无奈的模样:“不过就是可怜宋伯母,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你操心。”
这番伶牙俐齿的措辞让陆鹤南挑了挑眉,微不可见的诧异与不耐,在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里转瞬即逝。
“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迂回的话。”陆鹤南冷笑一声,嘲弄地看着惺惺作态的乔嘉敏,“既然已经面对面了,何必还说那些兜圈子的话呢?”
“好吧,我知道陆董时间宝贵,所以我尽量长话短说。”乔嘉敏笑着向前迈了一步,尺度把握在宽大裙摆恰好能与陆鹤南的皮鞋相碰。
陆鹤南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乔嘉敏接下来要说的话上,没注意到脚下这点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陆鹤南,你就这么笃定和我结婚不会获得幸福吗?”
作为女人,乔嘉敏的内心最深处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成为一潭死水。她微微抬眸,注视着那双冷漠至极的桃花眼,下意识问出了自己计划之外的问题。
陆鹤南强迫自己耐着性子站在这,静静等了片刻后,没料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个问题。
他勾了勾唇,垂下眼,无意识地转动隐藏在西装袖子下的腕表,说得轻描淡写。
“也许从前会。”
“什么叫从前会?什么是从前?”察觉到突破口,乔嘉敏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一连两个问题,问得有些迫不及待。
陆鹤南转动腕表的手忽然停了,神情专注的模样似是在仔细衡量即将说出口的答案。
——“遇见她之前,都是我人生的从前。”
乔嘉敏怔了怔,竭力维持的平静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破碎的迹象。
她挺着僵硬的腰身,报复性地倾身向陆鹤南靠近了几寸,鞋尖顶着鞋尖,一直散在背后的长发垂在脸侧,遮住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风光。
于旁人眼中,两人无异于交颈。
在陆鹤南蹙眉撤步之前,乔嘉敏先发制人。
——“怎么办,你的心上人,好像正站在台阶之下看着我们呢。”
第115章 雪落
乔嘉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也许是心里莫名而来的嫉妒让她抓狂, 也许是那颗自认拎得清的心,此刻正在风口浪尖摇摇欲坠。
早在今天这次正式会面之前,她就全面了解了陆鹤南人生前二十七年的所有。比如:他喜欢抽什么牌子的香烟?喜欢什么产地的红酒?大学时创办普惠的初心?
当然, 深刻了解的全部,也包括他与华清那个女学生恋爱的全部细节。
他这么好,又这么会爱人,所以爱上他, 应该也不丢人。
陆鹤南眼中的震惊与嫌恶丝毫不避人,乔嘉敏赶在他伸手推开她之前, 先一步后退回原位。她捏紧手心, 笑容有些苍白。
一整晚了,面前这个周身气度从容松弛的男人,只在方才她倾身凑近、话音落下的刹那,有过片刻的怔忪与慌乱。
看来他真的很爱她。
“看来我猜对了,她竟然真的在下面。”乔嘉敏装模作样的理了理头发,只是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发颤。
纸醉金迷的宴会厅里人头攒动,把酒言欢的男男女女又那么多,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陆鹤南深爱的是哪一个。
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不过是故意诈他, 可他还是信了。
或许是因为自尊心在心底隐隐作祟, 纵使是知道他们恋爱的全部, 乔嘉敏也刻意不让自己去了解那个女生的姓名与长相。
她怕比不过, 更怕比得过。
“嚯!那是小陆董和乔小姐吧?”
一楼宴会厅里有人冷不丁倒吸了一口凉气, 望着楼上身形交错的两个人影,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其实他的声音并不大, 但梁眷偏偏对他口中的两个字眼天生敏感,条件反射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去望。
梁眷目光所及之处, 是熟悉的背影,是宽阔的双肩、挺直的脊背。再往下,是插进裤子口袋里的一双手,只留下一截白皙的手腕,冷淡又勾人。
越过这个背影再往前看,是妆容精致、楚楚可怜的一张脸。
她就是所谓的乔小姐吗?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眼睛虚焦,无意识对视的那一刻,梁眷愣了一下神。
“眷眷,你别误会。”莫娟显然也注意到了二楼的动静,抬头瞥了一眼后,就急忙收回视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梁眷的身上。
“误会什么?”梁眷回过神,自然地错开视线,抬起唇角笑得无谓,“他们什么都没干,我有什么可误会的。”
站在高处的人自然备受瞩目,宴会厅里齐齐安静了一瞬,各路复杂的视线默契地落在了台阶之上——短暂合体后又迅速擦肩的两个人身上。
在这一年的中晟年会上,乔嘉敏经历了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十五秒。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承受了或戏谑或艳羡的审视目光。然后带着得体大方的微笑,直视前方,静静注视陆鹤南的背影,看他如何无措地快步走下楼梯,看他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女人。
乔嘉敏没有自虐倾向,提前知晓前情,和亲眼所见真相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陆鹤南跻身走入人群的前一秒,她还是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再转过身,一步一顿地走上楼梯,方向与陆鹤南背道而驰。
没关系,来日方长,她要他的一辈子。
看见陆鹤南脚步沉稳地直奔梁眷而来,莫娟的一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稍稍向前挪了一小步,不动声色地将梁眷挡在了自己身后。
她先是扯着笑容与陆鹤南僵硬地寒暄,再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小声提醒。
“鹤南,这里人多眼杂,千万别做出格的事。”
什么算是出格的事?陆鹤南怔了怔,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拥抱吗?
面对莫娟的没话找话,陆鹤南分神应了两声,与工作无关的题外话他一句都没说,只是深深沉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胶着在梁眷的脸上。
他什么都不能做,连这样的注视都显得格外奢侈。
但是对于一对陌生男女而言,这样一错不错的注视是极不礼貌的。
可这里是中晟的年会,没人敢在陆家的主场挑陆鹤南的不是,屏息凝神用眼角余光看热闹的人,也只当是梁眷长相明艳,甫一见面就扰乱了陆鹤南的心弦。
而静静站在莫娟身后的梁眷,也远没有大家想象中那般自在。和陆鹤南的对视刚过五秒,就像受惊一样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不安地乱眨。
“见过大伯了没有?”陆鹤南捏紧拳头,喉结上下滚了滚,移开视线轻声问。
明知道他是在问梁眷,莫娟还是勾唇故作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刚进来,还没来得及去跟陆伯伯打招呼。”
陆鹤南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好似不经意地随口邀请:“要不要一起?”
梁眷呼吸一停,脊背下意识挺直,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点微小的风吹草动逃不开陆鹤南的眼睛,察觉到梁眷不安的视线,他复又垂下眸,眼神温柔又缱绻——这是最好的安抚。
莫娟在生意场上八面玲珑,像这样低级的暗示一听便立刻明白,忙接话:“好啊,正好我和陆伯伯也是好久没见了。”
中晟的实际掌权人陆庭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镜头焦点,随意朝宴会厅里扫一眼,不用过多寻觅,人群围绕最密集的地方,就是他所在的位置。
陆鹤南在前面领路,为了照顾身后的两位女士,脚步被刻意放缓了不少。而梁眷由莫娟牵着,踩着不甚熟悉的高跟鞋,每一步都走得很生硬,只是步调与陆鹤南出奇的同频。
现如今的陆庭析算不上久病初愈,站在最熟悉的名利场上与来来往往的人谈笑风生,也渐渐变得吃力。
如若不是黎萍在旁边搀扶着,恐怕他都没有力气站到现在。
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今天是陆庭析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上走神。
隔着层层人群间的两三寸空隙,他先是注意到了走在前面的陆鹤南,短暂的视线交汇后,他又将目光投在后面两位姑娘身上。
右边的那位是莫家姑娘,模样和去年没有什么太多变化,只是举手投足间沉稳了不少,作为长辈的陆庭析心底划过一丝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