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来有名无实的婚姻所带给她的羞辱,都远不及这一秒更震撼。
男人眼中的镇定,表情里的不屑,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冷漠与不在意,好似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凉薄的人。
她本可以欺骗自己一辈子的,可她偏偏又亲眼见识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望向那个女人时,有多么的深情缱绻。
他没什么错,只是不爱她而已。
最精彩的戏份已经结束,陆鹤南没兴趣再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抄起外套,脚尖轻旋,对着陆雁南略一颔首:“姐,我先走了,至于后面与乔家离婚协议的拟定,你看着办吧。”
乔振邦脸色沉沉,一环接着一环紧密相连,他这才堪堪明白过来,今日这一遭不过是陆鹤南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悬停在弓弦上足足五年之久的箭,一朝离弦,便是直击命脉。
被自己曾经踩在脚下的小辈不留情面地戏耍了一通,气血上涌,让乔振邦失去了最后的体面。
几乎是下意识,他扬声叫住陆鹤南。
“你不就是想离婚吗?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当年这场联姻是我一力促成的,你有不满,要报复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设计嘉敏?祸不及妻儿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祸不及妻儿?”
陆鹤南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冷嘲一声,扭过头来,眼神阴郁得可怕。那股已经被熨帖在灵魂深处的恨意,也在顷刻间被点燃。
“乔振邦,你是要跟我算账吗?”
他转过身,周身气息冷着,步步紧逼:“五年前,我大伯病逝,你趁着陆家自顾不暇,绑走梁眷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句话?”
乔振邦嘴唇抖动着,还算硬朗的身子彻底颓败下来。
“说实在的,你该感谢我的仁慈。”
陆鹤南冷淡地勾了勾唇,半垂着眼,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穿了乔振邦的懦弱。
“最起码你们乔家今日是添丁进口,而我五年前,拜你们乔家所赐,得到的结局可是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四个字太重了,但它于陆鹤南而言不单单只是一个形容词。那是融入骨血,深刻发生过的曾经。
陆鹤南走了,脚步声远去,满室寂静重新落在地面。
“乔小姐,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离婚协议书……”陆雁南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将一早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过去。
乔嘉敏呆坐在沙发上,像一棵已经腐朽的树。
她没接陆雁南递来的离婚协议书,只定定地望着陆鹤南离去的方向。
犹豫数秒,终是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拼尽全力,在走廊尽头重新寻到那抹永远可望不可即的背影。
在距离陆鹤南两三步远时,乔嘉敏顿住脚步,声音凄厉又绝望,换来陆鹤南片刻的回头。
“你早就知道了,医院也是你买通的,是你要他们告诉我,我的体质特殊,打胎会有生命危险,迫使我一拖再拖走到今天,然后又故意在今天布下这样一场局,对吧?”
陆鹤南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勾着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乔嘉敏用力吸了吸鼻子,嘴角牵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恭喜你啊,终于得偿所愿了。”
“谈不上是得偿所愿。”
陆鹤南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纠正她的话,“顶多算是拨乱反正。”
呼吸蓦然止住,乔嘉敏机械地眨了眨眼。
是,梁眷是他的人生正途。
而她连他的过去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而已。
乔嘉敏看着陆鹤南重新转身,眼泪滑落的那一秒,她不甘心地最后问。
“你不问问孩子是谁的吗?”
陆鹤南脚步未停,背影依旧从容,只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不重要。”
许是乔嘉敏的纠缠耽误了些时间,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刚一敞开,陆鹤南便看见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宋若瑾。
“你要去哪?”
陆鹤南没答,只稍稍侧身,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
宋若瑾勾了勾唇,定在原地,有些讽刺地追问:“是要去北城找那个女人是吗?”
回声震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
陆鹤南停顿住,转过身,目光晦暗凌厉、毫无畏惧地注视着他的母亲。
第153章 雪落
寻常人家间的母子关系是什么样的, 宋若瑾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怀胎十月,痛了一天一夜生下的儿子,在望向她时永远清冷沉肃, 好似与她势如水火,无法共存。
可她并不怪他,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您又打算做什么?”
陆鹤南慢条斯理地解开西装扣子,半垂着眼眸, 微微勾着唇:“这次又是替我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程家还是傅家?婚期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宋若瑾有意和缓关系,但甫一见到陆鹤南这副全面戒备的警觉样子, 一口气憋在胸腔, 生硬的柔声细语咽进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她更为擅长的冷嘲热讽。
“我原以为这五年的历练,会让你长进不少,不成想脑子里装的竟然还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情情爱爱。”
“怎么算会没有长进呢?”
陆鹤南反驳地很快,唇边那抹好以整暇的讽笑像一柄淬着寒意的刀,生生刺痛了宋若瑾的双眸。
他顿了顿,眯着眼睛一字一顿说的很慢。冷漠的修饰字眼, 与当年宋若瑾在医院大门前警告他的那番话相比, 分毫不差。
——“当初可是您教会的我, 没有筹码的人不配在牌桌上提条件。”
宋若瑾身形一晃, 冰冷锐利的眼睛划过些许怔忪。陆鹤南上前一步扶住她, 钳在她胳膊上的手渐渐用力, 逼着她回神直视他的诉求。
他没有丝毫迂回, 在视线交错中径直开门见山地问:“您觉得,我现在的筹码够了吗?”
宋若瑾整理好情绪, 挥开陆鹤南钳制她的手,不答反问:“还是那个女人?”
陆鹤南眼睛眨也不眨, 答得很笃定:“除她之外,我再没有别人。”
从前宋若瑾只当这样情深不悔的戏码,只会出现在脱离实际的艺术作品里。在现实中蓦然听闻,活了半生,却从不曾被坚定爱过的她不免轻笑了一声。
她没被这样爱过,所以她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爱。
“那我要是仍旧不同意呢。”宋若瑾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眼神又回到惯有的凉薄。
“无所谓,我不在意。”
“什么?”
“我原也不指望你会真心实意的祝福我们。”陆鹤南冷嘲一声。
他退后半步,重新拉开自己与宋若瑾之间的距离,似是要回到她的对立面。凝在唇边的笑容淡漠又从容,像是在无声地同她下最后通牒。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以至于陆鹤南单薄孤寂的背影,在宋若瑾本就不甚清明的视线中变得更加模糊。
在陆鹤南转身离去之前,除却砸在心尖上的脚步声外,她只来得及听到他一声冷嘲,玩味又不屑的口吻,似是不在意让自己再次成为棋盘上两相博弈的一颗棋子。
他说:“如果您还没玩尽兴,大可以继续把其他手段使出来,无论玩到何种境地,作为您儿子,我都奉陪。”
“只是不知道您这个天生短命的儿子,能陪您玩多久。”
车子启动的轰鸣声震在耳边,佯装强硬的宋若瑾脱力地倚靠在墙上,她不明白——
平生最讨厌博弈较量的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失而复得的女人,心甘情愿的再次以身入局,以命相搏?
他疯了。
宋若瑾努力平复着呼吸,指甲嵌进手心,迫使她冷静下来。将乱糟糟的思绪层层剥开后,她倏地想到缘由——
他或许不是真的爱她,只是被那不容人喘息的抑郁症迷蒙住了双眼,在求而不得的困境中,无端放大了那份爱意。
宋若瑾撑着墙面,缓缓直起身子,姿态优雅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
那不如就放手让他毫无阻碍地去爱一遭,就当那个女导演是一味不可或缺的药。病愈之后,他总会明白,瞬息万变的爱远没有握在手里的名与利更有份量。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上门为陆鹤南和乔嘉敏办理离婚手续的那天是五月十六号的下午,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一如陆鹤南那日的心情。
董事办一秘于微收好证件,亲自将工作人员带离嘉山别墅时,陆鹤南已经孤身站在院门口抽了好一阵的烟。
“陆董,手续都办完了,乔小姐也已经从后门走了。”于微顿在原地,又将公文包里的证件取出来,递到陆鹤南手里。
陆鹤南点点头,指腹细细摩挲着封皮,却看都没看一眼。明亮的目光越过于微的肩膀,对着两位工作人员微微颔首,说话时一副彬彬有礼的和煦姿态。
“辛苦你们了,车子已经在院外备好,于小姐会带你们过去,一路平安。”
于微得了令,侧身请工作人员先走,自己则慢吞吞地跟在后边。静静走了两三米远,她终是忍不出回头去望。
黄昏下,男人夹在手中的烟就快要燃尽了,烟蒂簌簌落在脚边,像一场不肯停歇的细雨。可他恍然未觉,只低垂着头,定定地看着手里的那抹红色。
红彤彤、轻飘飘的一本证件,落在他的手里仿若有千金重。
肩膀阵阵耸动,落日余晖下的温柔光线停留在他的脸上,隔着烟雾缭绕,映出两行很轻很浅很不经意的晶莹。
波光粼粼,很好看。
他明明在哭,但于微却觉得,眼下画面定格的这一刻,大概是陆鹤南这五年来最最如释重负的瞬间。
枯木逢春,喜极而泣,不过如此。
自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梁眷已经不分昼夜的在剧组大棚里连轴转了将近半个月。
导演拍起戏来完全不要命的架势,让底下的人也跟着人心惶惶,不敢有丝毫懈怠。
摄像总监谭子烨趁着郑楚默补妆的功夫,一个箭步凑到佟昕然和祝玲玲身边。
“我靠,梁导这是什么情况啊?被谁给夺魄了?变成工作狂了?”
谭子烨和梁眷合作过很多次,知道她对待作品精益求精的态度,总是喜欢精雕细琢,用心打磨电影中的每一帧每一秒。
但那也是慢工出细活,浑然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将各种工作见缝插针似的安排在自己的每一天每一秒,生怕自己闲下来一时半刻。
佟昕然和祝玲玲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正确答案,随即心照不宣地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独留谭子烨一个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