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陈东越说的那个话剧感兴趣吗?”
梁眷轻轻点头,雀跃的语调因为顾及着陆鹤南的心情,无端减去三分:“当然了,这可是欧洲剧院的门票,一票难求。”
“感兴趣就好……”陆鹤南意味不明地长舒一口气。
“你说什么?”梁眷讶异地偏头望向陆鹤南。
这男人,该不会是被她气疯了吧?
梁眷静了一息,试图说些什么让陆鹤南心安,可一团乱麻的安慰还没等说出口,她澄澈的眼眸就被陆鹤南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的两张纸吸引住。
欧洲剧团巡回演出的一层门票,看座位号应该是视野最佳的前排中间位置。而陈东越送她的那两张,也不过是二层前排偏右。
“你哪来的?”梁眷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当然是买来的。”陆鹤南笑了笑,将门票递到梁眷手上,说得轻描淡写。
门票贴着陆鹤南胸口太久,沾染着他的体温,梁眷贪恋地摩挲着那两张薄薄的纸,让那份温度流经她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要买这个?”
“猜到你会喜欢。”
什么嘛?孩子都有了,还搞什么浪漫?梁眷心里又胀又酸,靠在陆鹤南怀里,不说话,只静下心来聆听他平稳有力,渐渐急促的心跳。
“陈东越给你的票呢?”陆鹤南装作不经意地问。
梁眷这才想起临别前,陈东越塞在她大衣口袋的那两张门票,皱缩成一团,静静地摊在梁眷白嫩的掌心中央,俨然没有了最初平整的样子。
陆鹤南冷着脸结果,作势就要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梁眷回过神来,紧忙去拦:“哎哎哎,别扔啊!”
陆鹤南睨她一眼,眸光冰冷而又意味深长:“为什么不扔掉?难道你还打算留着珍藏?”
梁眷小声解释:“这么难得的票,别浪费了,我去送给祝玲玲和杨一景,他俩肯定也喜欢。”
陆鹤南犹豫了一瞬,半俯下身,故作勉为其难地妥协:“那你亲我一下。”
刚刚那个吻被陈东越打断,他就已经很不爽了,回家之前,他要梁眷给他补上。
胸腔里的一颗心不讲道理地“砰砰”乱跳,梁眷攀着陆鹤南的肩膀,红唇刚刚擦过他的唇角,就被身后骤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吓得打了个趔趄,跌进男人怀里。
“你俩不进门,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
这些时日被请来帮忙照看孩子的宋若瑾呆呆地站在家门口,看着在冷风口里相拥的儿子儿媳,神情有些不解。
陆鹤南背对着宋若瑾,手臂撑着双腿绵软的梁眷,用那副喑哑的嗓音,克制回答:“知道了妈,这就来。”
“快点吧,外面冷,别冻坏了。”
饭桌上,宋若瑾坐在梁眷的对面,时不时站起身给她添汤夹菜。梁眷想抬起头对着宋若瑾笑一笑,可一想到二十分钟前的尴尬场面,她就不敢抬头和长辈对视。
还是坐在身侧的男人沉得住气,从神情到做派都很松弛,让人赏心悦目。
察觉到梁眷的视线,陆鹤南偏头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捏了捏梁眷的左手,要她放心。
梁眷大脑宕机,用眼睛无声问:要她放心什么?
只可惜陆鹤南的目光只在梁眷懵懂的眼睛上稍作停留几秒,就又转到宋若瑾身上。
“妈,今晚能不能让莺时和熙时跟你睡?”
孩子刚满六个月,晚上还离不开人,梁眷不舍得让两个孩子跟保姆睡,所以夜夜亲自陪着,从无缺席。
陆鹤南有苦难言,值得忍着。
宋若瑾点点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可以啊,你俩今晚不在家?”
“在家,就是有事要做。”陆鹤南面不改色心不跳,答得格外简短。
“做什么事?”
宋若瑾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追问一句。然而“做”字刚一脱口,她便后知后觉,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尖。
梁眷脸一红,头低垂着好似鹌鹑,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碗里。
偏偏陆鹤南在这个时候意有所指地轻抚了两下她的脊背,逼得她抬头。
——“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白日里被打断两次的吻,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深夜里被陆鹤南数以千计的讨了回来。
“我老了吗?”
梁眷不怕死地点点头,指尖在陆鹤南紧绷的脊背上留下道道红印。
“哪里老?”陆鹤南问得平和又低沉,若不看床垫的幅度,此时此刻的他大抵能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这个问题很危险,梁眷心尖颤了颤。暗夜之中她的感官被彻底放大,考虑到力量上的悬殊,和自己不堪一击的承受能力,她不再嘴硬,顺从地说些陆鹤南爱听的实话。
“你……嗯唔……你技术更好了,不都说男人岁数……越大,技术越……别嗯……越好嘛?”
其实陆鹤南的技术也说不上是哪里有了突飞猛进的实质性进步,毕竟从一开始,梁眷就在他的身下几欲醉生梦死。
如若非要究其根本,应该是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他对她更加熟悉了,以至于现如今如此——得心应手。
陆鹤南这下满意了,舒服地喟叹一声,又屈起手指,撩开覆在梁眷脸上不知道是被什么打湿的碎发,低声诱哄。
“叫叔叔。”
这又是什么新癖好?梁眷睁开湿漉漉的眼眸,委屈得要命。
她喊不出来,挣扎几秒后只温温柔柔地喊:“老公。”
“不对,重新叫。”陆鹤南眯起眼,加重了力道,不依不饶。
梁眷受不住,双眉紧蹙着彻底败下阵来。在陆鹤南卷土重来之前,强撑着直起上半身,揽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朵上与他耳语。
“叔……叔叔……”
——
陆熙时的叛逆期早得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当然这场离家出走只用时半小时,因为还没等他走出西山别墅区的大门,就被出差结束,开车行驶在回家路上的周岸给亲手逮了回来。
从周岸手中接过孩子之后,梁眷什么都没说,只牵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
那晚,莺时被梁眷送到陆琛和蒋昭宁那里,与她的同龄堂姐作伴,家中的保姆也被临时放假半天。偌大的三层别墅,只剩下相对无言的母子二人。
陆熙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等待妈妈的怒火,从晚饭时等到睡觉前,可梁眷始终神色淡淡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没有劈头盖脸地臭骂他一通,也没有问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她什么都不说,比打他一顿更令人难捱。
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陆熙时都和陆鹤南很像,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像丛林之中的规则既定者,在捕猎时懂得一点一点匍匐前进。
但四岁的陆熙时尚缺历练,不比他的爸爸那么炉火纯青。
指针划过十二点,陆熙时推开儿童房的房门,穿过寂静昏暗的客厅,走到主卧门前。他贴在门板上听了数秒,没听到任何声响。
妈妈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她还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就睡着了。
陆熙时垂着脑袋,故作坚强地吸了吸鼻子,原路返回的脚步还没等迈出,身前拿到沉重的大门就被人从里侧拉开。
光亮照在陆熙时脚下,他抬起头,在看清梁眷的那一秒,用力瘪了瘪嘴,却没忍住眼泪。
“妈妈。”
梁眷强忍着俯身将陆熙时抱起的冲动,稍稍侧身,给儿子让出位置,用平等的语气问。
“要不要进来?”
陆熙时拖着脚步,从另一侧爬上床,眼角的湿润尽数被他蹭到枕巾上,深呼吸平复心情的那一秒,他问道一缕凛冽清透的气味。
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对流经的生命还没有任何记忆点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道气味。
那是爸爸的味道。
谈起陆鹤南,陆熙时的心情总是分外复杂,因为他看不懂陆鹤南对他的感情。爸爸不会对着自己眉眼弯弯温柔地笑,却会将妹妹抱在臂弯里,温声细语,仿若对待珍宝。
在爸爸心里,他好像永远也比不过妹妹。
家里面奶奶最爱他,凡是他提出的要求,奶奶总是无有不依的。可姑姑看着他与爸爸极其相似的眉眼又说,那是奶奶把对爸爸的愧疚,都补偿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是愧疚?什么是补偿?陆熙时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个家里,除了妈妈,没有人真的发自肺腑地爱他。
这么一想,他真的好可怜。
眼泪擦干,陆熙时慢慢睁开眼睛,对着梁眷宁静无波的眼睛,敞开心扉。
“妈妈,你爱我吗?”
“当然。”梁眷坐在床沿上,掖了掖儿子的被角,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有多爱?”
“你和妹妹是妈妈此生最伟大的作品。”
陆熙时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妈妈的这个答案:“荧幕上的电影才是妈妈最伟大的作品。”
妈妈有很多奖杯,书房壁柜里一整面,密密麻麻,其中有不少被年幼的陆莺时和陆熙时当成玩具,有些甚至都被他们磕掉一角,但妈妈从未说过他们一句,只会在事后温柔地摸摸他们的脑袋,跟他们说——“没关系。”
梁眷抬起手,擦掉陆熙时脸颊上的泪痕,平和又笃定道:“电影与你和妹妹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爸爸呢?”陆熙时又问。
“什么?”
“爸爸是不是不爱我?”陆熙时攥着被角,只余下一双圆圆似小鹿的眼睛。他很不自信,所以问得怯生生的。
母子夜谈直至进行到此刻,梁眷才终于意识到陆熙时心中的症结所在。
她稳了稳心神,不知道该从何处解开缠绕在这对父子时间的藤蔓。
她只问——
“你做心脏病手术的那几天,是谁寸步不离的在手术室里陪着你?”
“是爸爸。”
“那又是谁守在你的病床前,好几夜都不曾阖眼?”
“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