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啊。”
如果你在身边会更开心。
电话那头的陆鹤南顿了顿,梁眷吸了吸鼻子,生怕他察觉出什么端倪,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挂断了电话。
黑夜会无限放大人的感官,包括各种孤单或是委屈的情绪。
梁眷睡不着觉,她拉开窗帘趴在窗边,百无聊赖的向窗外张望。
绚烂烟花落寞的时候,时不时有几片洁白轻巧,似羽毛的东西也跟着一同落下,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原来是下雪了。
她倾身拿起手机,在与陆鹤南的聊天框里缓缓编辑了一行消息。
——【我好想你。】
斟酌犹豫了好久,梁眷还是把这条又矫情又酸的消息删掉,改换为,
——【滨海今天下雪了。】
第51章 雪落
这一晚梁眷睡得并不踏实, 怀揣着心事与思念的她,固执地把失眠的原因怪罪在窗外无辜的爆竹声上。
早上不到七点钟,入睡不过两三个小时, 梁眷就又被妈妈强硬地拖拽起来。还没等神志变得清明,她就又踏上了去奶奶家拜年的路上。
其实严格来说,那个老房子已不再是奶奶的家。
因为就在前年,房子已经被老太太悄悄过户给了梁眷的小叔——那个一事无成, 却偏偏受宠了大半生的小儿子。
他这辈子最大的价值,应该就是替梁家生下了两个男孩。
两个大概率此生, 又将是一事无成的——男孩。
“大哥大嫂, 过年好啊!”
开门的是梁眷的小姑梁昕瑜,一位年近四十未婚未育,财富自由的绝对新时代独立女性。
“小姑?”看见小姑的那一瞬,梁眷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今年要在国外办秀,赶不回来了吗?”
“国外在下暴雨,室外的秀场都被淹了, 只能延期到年后了。”
梁昕瑜无奈地耸耸肩, 而后又压低声音, 亲昵的揽住梁母的腰:“要我说淹了也好, 在国外待着还不如回来帮帮你妈, 省得她在这个家孤立无援。”
这话说的不假, 温婉贤惠识大体的梁母, 这么多年从来没斗过,那个撒泼耍赖样样精通的母夜叉——完成梁家“传宗接代”大业的二号功臣, 梁眷的小婶。
一进家门,梁眷就自觉找了个沙发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电视机里放的是重播的春晚节目。虽然无聊,但勉强能够打发时间。
堂哥和堂弟还没有起床,客厅里只余下梁眷和与她不怎么亲厚的奶奶。正当梁眷思索要不要也去厨房帮忙,以此来逃避尴尬时,奶奶率先打破了沉寂。
“眷眷今年就毕业了是吧?”
梁眷抿了抿唇,心底划过一丝失望,脸上强撑着十分恭敬的答:“奶奶,我是明年毕业。”
老太太脸上不见一丝尴尬,嘴上嘟囔着:“怎么念了这么多年,还要念啊?”
“妈,咱们眷眷念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可不是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了。”梁昕瑜端着刚煮好的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及时为梁眷解了围。
听到梁昕瑜明晃晃的指桑骂槐,小婶立刻炸锅反问:“昕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眷是你侄女,我儿子就不是你侄子了?”
多说无益,梁昕瑜没理会她,只沉默着递给梁眷一个眼神。
梁眷立刻会意,及时从沙发上站起身,去厨房帮梁母的忙,将小婶的喋喋不休隔绝在身后。
直到日上三竿,午饭也准备的七七八八。一直“闭门谢客”的堂哥与堂弟,才懒洋洋的从各自的卧室里趿拉着拖鞋出来。
见到一屋子的亲戚,兄弟俩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又径直瘫坐在沙发上,等待开饭。
堂哥比梁眷大三岁,高中还没念完,就被学校强制退学。现在的状况,说的好听点是在家待业,难听的就是理直气壮的在家啃老。
而堂弟比梁眷小六岁,今年还在念初三,整日和校门口的闲散人士混在一起,能考上公办高中的概率也不是很大。
好在小婶已经攥紧了奶奶的退休工资卡,昂贵的私立高中也已经付好定金了。
新的一年,从梁家今年的第一顿团圆饭开始,就此拉开序幕,大家也都算是有个“美好”的未来。
“奶奶!你昨天给我的压岁钱又被我妈给拿走了!”
梁眷刚在卫生间洗干净手,还没等在餐桌旁坐下,就看见堂弟抱着奶奶的胳膊,不满的大声嚷嚷。
小婶和奶奶见梁眷走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眷眷都二十岁了,奶奶就不给你包压岁钱了哈!”
眼见场面有些尴尬难看,老太太稍稍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
梁母冷哼一声,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有极大的意见。
毕竟梁眷的堂哥去年还在收红包,这到了二十岁就不发红包的规矩,原是为了她的女儿量身定做的。
坦白来说梁眷家境不错,梁母也不屑于惦记老人那点毕生积蓄,所以嫁进来这么多年,不公平的事那么多,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但同为孙子辈厚此薄彼到这个程度,梁母心疼自己的女儿,心里难免有怨气。
“二十岁怎么就不能发红包了?来眷眷,小叔给你发!”
小叔是个明白人,看不惯自己的老婆与母亲沆瀣一气,作势就要起身去找现金,把红包给梁眷补上。
“显得你钱多了是不是?就你那三个月的工资,能顶上你大哥一个月挣的吗?”小婶筷子一摔,扭过头盯着小叔看,眼睛瞪得溜圆。
小叔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男人的自尊心——他养家糊口的能力,被赤.裸.裸的放在明面上任人羞辱。
静默的氛围里,争执一触即发。梁眷此时的电话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看清屏幕上来电人的那一瞬,梁眷的心有一瞬间的悸动。
因为那是陆鹤南的来电。
可现在这个状况,焦头烂额的,怎么接?
梁眷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踌躇,犹豫着想要挂断。
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的的梁昕瑜注意到梁眷的为难,清了清嗓子,又往厨房方向指了指。
“老师的电话吧?你去忙你的,这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沉浸在劝架过程中的梁父和梁母也回过神来,小声催促梁眷,大过年的,别让老师多等。
梁眷攥着手机,莫名有些心虚。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误会了,她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的解释明白。
“喂?”划开接通键,梁眷小心地调低音量,又将听筒紧贴在耳朵旁。
她快速挪步到厨房里,拉上玻璃门。几乎是下意识,她不想让陆鹤南知道这份窘况。
可梁眷人虽躲到了厨房里,心里却放心不下客厅的事。她一边侧耳倾听电话另一端陆鹤南的声音,一边分心注意到客厅里的状况。
大年初一,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因为一个红包而闹成这样。本就没睡好的她有些身心俱疲,所以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沉闷。
但陆鹤南的疲惫感似乎更重,说话时甚至还带了轻微的鼻音。
“在干什么呢?”他装作不经意的随口问。
梁眷真心实意的随口答:“在奶奶家吃饭,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陆鹤南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后叹息一声,无奈道:“来见一个人,不过看样子,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是吗?”梁眷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口吻也不似昨天通话时那么热络。
她眼下没精力逐字分析陆鹤南每句话的深意,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客厅内的实时动态牵制住。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小婶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有和小叔动手的架势。
厨房的玻璃门被梁眷拉开一个缝隙,手指在卡在门缝中,只需轻微用力,就能将玻璃门拉开,然后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
在奶奶家拉架的事,梁眷一家经历过不少,以至于梁眷虽小小年纪,也拥有了一定实战经验。
“奶奶家离得远吗?”在察觉到梁眷那边的嘈杂,意识到她的走神分心后,陆鹤南的语气依旧温柔。
小婶被劝慰着重新坐回椅子上,梁眷长舒一口气,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落回原位。
看来这次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快到尾声了。
这场闹剧结束的,比她预想的要快。
梁眷合上玻璃门,将争执再次隔绝在门外。
她收回视线,而后静下心来照实说:“不远,开车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噢,那确实不远。”陆鹤南松了一口气,他低声答,声音里隐隐含着笑意。
梁眷紧跟着也应和了一声,只当他是无意识感慨。
陆鹤南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烟含进嘴里。火轮轻旋,烟草被点燃的刹那,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眼睛半合。耳边除了自己沉重缓慢的心跳声外,就只剩电话里梁眷清浅,却莫名让人心安的呼吸声。
八个小时,几乎没有停歇的高速长途,险些到了他心脏可以承受的极限,以至于此刻他连抽烟提不起兴致。
香烟夹在手指里,烟蒂断裂,而后簌簌的落在他的裤子上,他却恍然未觉。
狭小的空间内,烟雾缭绕,呛的让人睁不开眼。
陆鹤南将车窗缓缓降落下来,不算寒凉的微风涌进车厢内,驱散迷蒙云雾的同时,也让他的神志渐渐清明。
这一路奔波可以说是马不停蹄,他甚至无暇也无心感受滨海的一切。
好在一切尘埃落定,现在还不算太晚。
滨海的风远比北城的和煦温柔,但滨海的雪却远没有北城的猛烈动人。一夜落雪的滨海,地上却鲜有白雪的痕迹。
其实哪里都好,只要她在这里就好。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梁眷捏着手机,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陆鹤南的无端沉默,让她突然有些担心。
良久的沉默让梁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陆鹤南身上,她努力复盘刚刚通话的几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鹤南今天状态的不对劲。
最近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太过顺遂,她被照顾得也过分妥帖。依赖感渐深,竟让她忘记了陆鹤南才该是那个需要更多关照的人。
他的心脏。想到这,梁眷拧起眉头,暗怪自己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