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昕然压着梁眷的肩膀,强行让她在长椅上坐下,以便平心静气的听她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帮你接了个综艺,大陆那边的……”
光是听见“综艺”二字,梁眷就眉心一跳。佟昕然注意力都在梁眷身上的,自然也看见梁眷欲言又止的脸,她抬起手掌,示意梁眷先听她说完。
“我知道你专心搞艺术,不屑于参加那些有剧本的综艺,刷没用的存在感。”佟昕然敛去笑容,问话时的神色也严肃正经了不少。
“梁眷,这么多年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私自给你接过你不喜欢的工作?”
梁眷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开,她强压下满腹疑问,点点头,肯定了佟昕然的这一说法。
佟昕然长提一口气,眉眼间的忧愁凝重到散不掉:“但这次这个综艺不一样,咱们现在面临的情况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梁眷抓住佟昕然喘息的空挡,语气快又轻的抛出第一个问题。
佟昕然瞧见梁眷如临大敌的样子,轻笑出声,连带着紧迫的氛围都弥散不少。
她带着抚慰意图,轻轻拍了拍梁眷的脑袋:“你是在问哪个不一样?”
“自然是咱们面临的情况。”梁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佟昕然问得多余。
梁眷虽然对大陆综艺有抵触心理,但也没到百分百不能接的地步。
更何况共事那么多年,佟昕然名义上是她的经纪人,实际上是合伙人。五年来,梁眷之所以能够好无后顾之忧的在片场拍戏,是因为佟昕然坚守后方,负责工作室的一切运营。
矫情点说,梁眷与佟昕然是能坦然将后背交付对方的存在,她自然不会蠢到去怀疑佟昕然挑节目的眼光。
“你别那么紧张,其实就是舆论方面有点压不住了。”
佟昕然口吻故作无谓的安慰着,到嘴边的话一次又一次生生咽下去。私心作祟,她不想让梁眷知道世道的残酷,只要她肯听自己的安排,有把握将局面反转。
“昕然,你不用瞒我”
可惜佟昕然的微表情逃不过梁眷的眼睛,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佟昕然看。
“没什么要瞒你的。”佟昕然先是叹了口气,再往下说时语气莫名有些沉。
“坦白来说,就是现在的舆论,仅凭我的人脉根本压不住。你想等到以欢平安生产后,再做生子有关的澄清,我理解,可公众不会给你留这么长时间。”
“各种对你名声不利的传言在不断发酵,昨天晚上《风月场》的出品公司联系我了,电影预测的上座率,比上个月所预测的跌了近二十个百分点,而且还有继续下跌的趋势。”
“照这样看……”
佟昕然一口气讲清了所有的利害关系,唯独在说到这的时候,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因为《风月场》这部电影,可以说是梁眷近两年的全部心血。
两年的时间,一年筹备剧组,一年片场拍摄。在此期间,没拍一部捞金的商业片,没接受任何采访,电影界宛如再没有梁眷这号人物。
有人说她江郎才尽,才有自知之明的急流勇退。可只有《风月场》的剧组人员明白,梁眷是在尽心竭力的准备一部极具社会价值的文艺片。
这样的片子,不能如约呈现在大屏幕上,就连佟昕然这个锱铢必较的商人都有些遗憾。
佟昕然硬生生止住的话头,被梁眷神态自若的接了下去——
“照这样看,《风月场》只怕不能如期在春节档上映了,对吗?”
“是,出品方不是慈善机构,他们考虑利益得失也无可厚非。”佟昕然艰难的点了点头,她怕梁眷伤心,所以眼神一刻也不肯从她的脸上移开。
“我明白。”梁眷攥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后,手掌已然平和的摊放在膝上。某些突破个人喜好的决定,总会在被逼入绝境时狠心定下。
她抬起眼,眼中又恢复到惯有的从容,语气不紧不慢,压迫感却很强。佟昕然神色一凛,静下心来认真听梁眷所说的话。
“昕然,以欢平安生产后再做澄清的计划,不能变,这是我答应过她的事,也是我唯一的底线。”
“除此以外,还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尽管安排。”
佟昕然的眼眶有些热,她不习惯这样惹人伤心的氛围,所以咧着嘴推了推梁眷的肩膀,阴阳怪气地打趣。
“干嘛啊?这么苦大仇深的!不就是让你接个综艺嘛!这个综艺很好的,排播时间定在春节前后,到时候你光鲜亮丽的镜头前亮相,未婚产子的谣言不轻轻松松不攻自破?再顺带着宣传一下《风月场》,那票房还不是分分钟大卖?”
梁眷睨了一眼兀自做美梦的佟昕然,故作冷漠道:“我还不是怕你见钱眼开,随便接个综艺,把我卖了?”
“你不放心我就算了,难不成还不放心程晏清吗?”
佟昕然把脑袋倚在梁眷的肩膀上,话音刚落,就感觉梁眷身形一僵。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见梁眷的质问。
“这个综艺跟程晏清有什么关系?”
迎着梁眷的低气压,佟昕然尴尬地抬起脑袋,心虚道:“这个综艺的导演是程晏清的大学室友,这事能成也是他牵的头。”
一听见程晏清的名字,梁眷就头大。五年里的桩桩件件,再加上送上门来解围的综艺节目,梁眷简直数不清自己究竟欠了他多少人情。
佟昕然以为梁眷还在为综艺而苦恼,放软音调接着解释道:“眷眷你放心,无论是导演的人品,还是节目的质量都是有保证的。”
“我知道,我不是不放心这个。”
梁眷撩起垂在耳侧的头发,对着佟昕然正色道:“昕然,咱们以后一定要少麻烦程晏清,少跟他有牵扯。”
“我以为你和他……”对着梁眷的冷脸,佟昕然说不下去。
“绝无可能。”
梁眷否定的毫不犹豫,冷冰冰的语气扼杀了佟昕然心里对二人关系的所有猜测。
“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从正门进来的?”梁眷收拾好心情,才有心思问刚见到佟昕然时心里的疑问。
“就这么进来的啊。”佟昕然答得直白。
梁眷蹙起眉问道:“狗仔和娱记都走了?”
佟昕然直起身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梁眷:“罗卉姐昨天在群里发的消息你没看见?她昨晚带着忆初从医院走的时候,狗仔就都不在了,我和卉姐还以为是你解决的。”
梁眷边听佟昕然说着,边打开微信翻看聊天框里的内容。昨晚她只顾和林应森彻夜闲聊,微信里的消息一概没看。
了解了事情大概后,梁眷自嘲道:“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让狗仔一夜消失。”
她要是能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会被困在医院一周不敢出门,更不会因为找不到一个出色的心外科医生,而求到前男友头上。
“那这能是谁的大手笔啊?该不会是哪个大佬想讨你欢心,才这么默默无闻的做好事吧?”佟昕然挤眉弄眼,冲着梁眷一顿奸笑。
梁眷大脑宕机。做好事的大佬?楼梯间里不正有一个?
——
“应森——”
梁眷丢下一脸呆滞的佟昕然,三步并做两步,急切地推开楼梯间的大门。房门推开,呼吸还没有平稳,就和错愕的林应森四目相对。
看见林应森贴在耳边的手机,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来的并不是时候。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她退后半步,打算将这个僻静的地方还给一看就在处理正事的人。
听见手机传声筒里那人明显沉重的呼吸,林应森放下手机,保留着内心所剩不多的仁慈,他没有挂断电话,同时也止住了梁眷想要退出门的脚步。
“没事,不过是个闲聊的电话,你先说你的事。”
梁眷停下脚步,站在楼梯间门口,笑容明媚。或许是因为唇角带着笑,语调也自然上扬,任谁听了都能猜到,这姑娘心情很好。
“医院门口的那些狗仔,多谢你。”
林应森呆愣了一下,视线不留痕迹地扫过自动熄灭的手机屏幕,再抬眼时语气淡淡:“你谢错人了,我没有那么细心。”
不是林应森帮的忙?梁眷的心脏漏跳了半拍,尽管再不愿深想,她也还是能将这极合她心意的一切,同陆鹤南联系起来。
“是他对吗?”梁眷垂下眼,短暂的勾了下唇角,说得客套又官方,“替我多谢他。”
“怎么谢?要不要亲自谢?”
林应森扬了扬手中的电话,将手机递到梁眷面前,玩味的目光紧锁着她乌黑的眼眸,看着她瞳孔倏地一缩。
温婉如秋波的眼睛里充斥着两种情绪——既惧怕,又……期待。
多荒唐,她竟也还有期待。
第70章 雪落
梁眷深呼吸后再深呼吸, 直至心跳与呼吸同频,才优雅地拂了下面。看着林应森递来的电话,犹疑的脸上覆上了一层一戳即破的平静。
要接吗?接过来说些什么?该道谢的事情那么多, 该从何开口?
林应森没给梁眷留下太多思考时间,他不由分说地将手机塞在梁眷手里,就退到楼梯间角落里,不安的来回踱步。
心里究竟在不安什么?林应森自己也不知道。从未来长远安定的角度出发, 他不该让陆鹤南再听到有关梁眷的任何事。
因为,梁眷是陆鹤南心里的引线, 一碰即燃。
可从朋友情感角度考量, 林应森希望梁眷能带给陆鹤南丝丝慰藉。不求起死回生,但求余生不再做一个淡漠的行尸走肉。
过分轻薄的一个手机,落在梁眷手心里仿佛有千金重。明知手里握着的是一个会灼伤她的烫手山芋,该毫不犹豫的立刻甩掉。
可梁眷舍不得。
分别五年来,除却传统报纸上,娱乐版块和财经板块的紧密相连,这大概是两个人靠得最近的一次。
多难得。所以应该好好珍惜。
梁眷稳了稳心绪, 缓慢抬手将手机轻轻贴在耳边。那边静谧得吓人, 静到她都忍不住怀疑, 电话另一端是否真的有人存在?
时间在彼此沉默中一分一秒的流逝, 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
捱不住漫长等待, 经不住内心自我审视的梁眷, 选择自己做这个人。就勇敢这一次, 或许这就是此生最后一次。
梁眷紧紧攥着衣角,像是攥着平生所有的勇气。徒劳松开的瞬间, 像是丢掉平生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尊。
“喂?”
她压低声音,带着试探发出微弱的单音节。明明做足了思想准备, 可开口的那一瞬莫名染上委屈,嗓音低微到像是小猫在呜咽。
带着哭腔的话音还没落,梁眷就先慌了——不该让他担心的。
怕暴露更多异样的梁眷不敢让空气凝固在这里,她来不及压下鼻腔的酸涩,就语调上扬,飞快地又跟上一句。
“我是梁眷,好久不见。”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对面响起的只有沉重又突兀的呼吸声,方才的隐忍绵长仿佛不复存在。
那声音明明是从千里外传来,可偏偏又近在咫尺,像是在暗暗昭示,此刻心绪难平的,不只梁眷自己。
有人在义无反顾地陪着她,丢掉清醒,放纵沉沦。
尽管陆鹤南一句话都没有说,尽管只是听到了他克制压抑的喘息,梁眷的心还是没出息的狂跳了一下。
胸腔里久久回荡不愿平息的,是阔别许久、既陌生又熟悉的悸动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