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少爷蹬鼻子上脸,为了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枕边风,直接闹到电影的开机仪式上去。梁眷见谈不拢,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领着自己的团队向制片人请辞。
这件听上去不太光彩的事,没多久就惊动了行业幕后大佬——电影投资占了足足七成的出品人。
娱乐公司的会议室里,不是演武场,也不是断案台,它只讲究一个利益最大化。
最后由出品方牵头,制片人带着小少爷以及小少爷的老爹,跑到梁眷的工作室请罪。低眉顺眼的等了一个上午,却连梁眷的影子都没看见,只看见了闲来无事,来工作室浑水摸鱼的佟昕然。
佟昕然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知道梁眷受了委屈,对着他们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所以头不抬眼不挣,三言两语就给这群人挡了回去,给出的理由是——梁眷一周前就带着设备,和几个默契合拍的摄像,跑到通讯全无的北疆,体验风土民情去了。
一周前?制片人眉心一跳,那不正好是开机仪式那天?合着撕破脸的当天,咱们的大导演就已经计划好下一步安排了。
带着核心团队,义无反顾地跑到杳无音讯的北疆。制片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他盲目猜测,这是梁眷在告诉他们,这件事无解。
这个“噩耗”在行业里可谓是惊天动地。人头攒动的会议室里,出品方、制片方、监制一行人足足商讨了七天,也没有想到能接手这部戏的合适导演。
就在大家以为投资即将打水漂的时候,梁眷又潇潇洒洒地带着她的团队回来了。与她一同归来的,还有历时半月拍下的绝美空境——那正是电影当中要用到的素材。
失联的这段时间里,梁眷没有耽误任何一位演员的档期,只是让制片方白白焦头烂额了半个月,顺带手让他们损失了不到千万的场地费。
当然,这点场地费,与梁眷后续所带来的实际电影收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数十家投资公司都对梁眷的大人有大量,感激涕零。开机仪式的片场里,梁眷发扬风格主动与制片人握手,一笑泯而愁。
“你们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握着制片人汗涔涔的手,梁眷笑容明媚到无懈可击,“最起码的合作意识,我还是有的。”
那张模糊不清、角度刁钻出自不入流狗仔之手的照片,甚至一度超越当年所有明星艺人的红毯靓照,成为娱乐圈年度最有价值性的定格瞬间。
“梁眷带头拒绝剧组潜规则,整治娱乐圈”的词条,更是被挂在热搜,长达半个月之久。梁眷社交媒体账号的粉丝数量也因此疯长,一度媲美当红流量小花。
梁眷这招用的极妙,投资圈与路人盘两手抓,既赚了名声,也立了威名。
罗卉说:这叫恩威并施。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任谁也没有胆量敢在梁眷的组里玩权利游戏那一套。毕竟,谁又敢保证,梁眷下一次不是真的玩消失。
梁眷在外是炙手可热的大导演,但在妈妈面前,还是要夹着尾巴,低头做她的乖乖女儿。
听着梁母在向她科普法定节假日的种种,梁眷忍不住替这个行业里的大多数人辩解:“妈妈,这是娱乐圈诶!没几个人交社保的!谁管你春节是不是法定节假日啊!”
谈及不擅长的领域,梁母有些露怯,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有些不死心:“所以今年真的不能回来了吗?”
梁眷见梁母有松口的趋势,忙给佟昕然使眼色。
“眷眷,这是编剧那边重新送来的剧本!”成功接收到信号的佟昕然抱着文件,坐在崔以欢身边扯着嗓子就开始喊,“那边要跟你和演员再敲定一下!”
“昕然也在?”梁母沮丧的脸上映出点笑意,“我也跟她打个招呼吧,好久没见到她了。”
还没等梁眷答应,佟昕然就已经颠颠的凑到手机屏幕前,甜甜的笑开。佟昕然哄长辈开心很有一套,所以梁眷放心的把手机递到她的手上,自己闪到一边长舒一口气。
佟昕然接过手机,将手里的文件在前置镜头前一晃而过。
“阿姨好,我是来给眷眷送剧本的。”佟昕然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采访大纲。剧本和采访大纲,本质相同,反正都是工作嘛,在阿姨面前这样说,应该也不算撒谎。
“以欢呢?以欢也不放假吗?”梁母蹙起眉,语气哀怨,“这姐妹两个,港洲到底有什么勾着你们的魂儿了?一个两个的都不回来。”
佟昕然不留痕迹地瞥向躺在床上,肚子宛若山丘的崔以欢,面不改色道:“以欢姐确实有假期。”
梁母的眸子刚亮起一瞬,就又被佟昕然接下来的话给熄灭。
“但是阿姨,我和眷眷都不会做饭呀!您难道忍心看我和眷眷大年三十,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你们可以点外卖……”梁母语气弱弱。
“外卖多不健康啊!”佟昕然继续在理由上加码,睁着眼睛瞎编,“再说了阿姨,眷眷接下来指导的这部戏和金融界有关,以欢姐算是我们半个顾问。”
最后,在梁母不放心的嘘寒问暖声中,电话终是挂断。
“喏。”笑僵了的佟昕然瘫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紧握的厚厚一沓文件丢到梁眷怀里。
梁眷一脸犹疑的将文件倒转过来,随便翻了两页:“什么啊?”
“采访大纲。”佟昕然喝了口水,喘息了下才接着道,“昨晚送过来的,我仔细检查了一遍,删掉了一些敏感的私人问题,剩下的这些,算是比较能引起讨论度的。”
梁眷明白过来,这是佟昕然借着程晏清的人情,给她接的那个可以扭转舆论形势的综艺。说是综艺,其实更像是个比较专业的访谈类节目。
节目的保密效果做的也极其到位,梁眷手里的这份采访大纲甚至连个带着名字的扉页都没有。翻开空白页,里面罗列的是密密麻麻的采访问题。
梁眷的指尖落在喷墨的纸张上,对着那行小字,一字一顿念出声:“现实当中个人的情感经历,会是你创作剧本的灵感来源吗?”
光是听见“情感经历”四字,崔以欢就嗤笑一声。伴随着笑声,佟昕然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周身敛去老神在在的散漫感,圆润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我明明把有关感情的事都删掉了啊?”佟昕然一把夺过采访大纲,咬牙切齿道,“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说完,她从包里翻出黑色签字笔,在这个问题的编号前重重地画了个叉,而后笔尖划过题干,直至字迹变得模糊才重新丢到梁眷手上。
梁眷神色如常的低下头,按照提纲上问题的编号顺序,重新轻声念起来。
“您的公开履历上写明您本科就读于国内知名高校华清大学,学的也是该学校的王牌专业——汉语言文学,为什么硕士深造时选择攻读导演专业呢?谁是第一个支持您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他是否给您的人生带来深刻的影响?”
梁眷抿了抿唇,屏息凝神,强迫自己接着念下去。
“大陆也有不少导演专业过硬的高校,作为土生土长的大陆人,您为什么选择只身赴港深造呢?”
“在港毕业后,您为什么不选择回大陆继续发展电影事业,而是选择在没有根基的港洲从头开始呢?是觉得港洲的职业生态更好,还是大陆那边另有隐情呢?”
薄薄的五页提纲,梁眷连第一页都没有看完,就笑着合上。
盯着梁眷唇边的笑容,佟昕然莫名紧张。
说实话,梁眷的感情经历在佟昕然这里一直是个迷。她只知道梁眷与京州的一个大佬,有过难舍难分的一段情,但其中细节她了解的并不多。
佟昕然曾以为,程晏清或许会是梁眷的真命天子,毕竟被誉为导演界的“金童玉女”,如何登对是各位看客有目共睹的。
但在港五年来,任凭程晏清如何围在梁眷身边鞍前马后,梁眷与他之间的关系始终是客套又疏离。
今日程晏清帮了梁眷一毫厘,梁眷来日必要绞尽脑汁的将这份情,数以百倍的还回去。
不牵扯、无瓜葛,是梁眷与程晏清相处的唯一宗旨。
崔以欢与梁眷姐妹一心,平日与佟昕然关系虽然要好,但对梁眷从前的往事也是闭口不言。
佟昕然有心了解,却并无渠道。当然,她的这个“想要了解”,并不是抱着八卦的心态,而是为了更好的和梁眷配合工作。
正如眼下,她并明白,这些各方面听起来都很正常的采访问题,究竟哪里惹到了梁眷的逆鳞。
“眷眷,是有什么问题吗?”佟昕然咽了咽口水,问得小心翼翼。
梁眷抬头扬眉,脸上的笑容虽然玩味,评价的却很客观:“写这份提纲的编导挺有水平的,没问一个多余的问题。”
问的是挺好,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每一个问题都与他有关。
自二十岁后,她世界里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第72章 雪落
做导演并不是梁眷的初衷, 讲故事才是。
大学选择学汉语言文学,是想用文字来叙述;而转行做导演,是梁眷发现——镜头传达出来的感情, 或许会比文字更通俗明了。
世人体会他人情绪之心有敏感迟钝之分,有的人能轻松体会到字里行间的作者留白,而有的人通过生动直接的视觉画面,才能堪堪领悟。
但是对梁眷而言, 故事是怎么阐述的并不重要,纸笔也好, 镜头也好, 有人看后为之喝彩才最重要。
夜深人静,自孕期就注重生活习惯的崔以欢,早已进入了梦乡。
而她隔壁床边的那盏阅读灯,还在散发着柔和宜人的灯光。梁眷靠在床头,手里还攥着佟昕然下午来时带来的采访提纲。
不愿意回答是真,不能不回答也是真。
梁眷拿着彩色标记笔在纸面上勾勾画画,从一百道广袤无边的采访问题里, 斟酌地挑出三十道, 留给主持人做最后备选。
可无论再怎么挑选, 为何改行选择做导演这个问题, 都避无可避。既然避不掉, 不如提前想一个适合呈现给观众的答案。
若要认真细究这个问题, 梁眷想, 时间应该还要回溯到大三那年。
——
大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一个月,于梁眷而言, 异常缓慢。
草长莺飞的三月已至末尾,滨海匆匆一别后, 陆鹤南还没有从欧洲回来。隔着七八个小时的时差,两个人聊天框里的生活分享,都被迫带上一种天生的钝感力。
久而久之,好不容易得来的恋爱实感,都被这大洋两岸的狭长距离所消耗殆尽。
然而思念只占据了梁眷三月其中的一半,另一半都被突如其来的工作所填满。
那时能力不够,措辞却极严谨,说是工作。
可若要让已经二十八岁,作为正式导演,连续策划拍摄三部院线电影的梁眷回头来看,当年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未出社会的小打小闹。
华清大学的艺术学院在国内算不上显山漏水,说是中庸都实在勉强。但占着华清的名头,艺术学院的一举一动在社会上的反响也极大。
说是跟风可能带着贬义,但在国内几所拔尖的电影学院,轮番举办校内微电影节、电影展之际,华清大学的艺术学院也迅速启动类似策划。
不出一周,微电影节就从策划案上空洞的几行字,变成了如火如荼的实际景象。就连北城晚报的娱乐版块,也专门给这次活动留下不小的篇幅。
这个微电影节从专业相关性上来说,本与梁眷无关。但奈何艺术学院的大艺术家们虽然演戏掌镜都很有一套,但创作出来的原创剧本却差强人意。
短时间内,再从茫茫文章中找到一份版权清楚、适合被无偿改编成微电影的短篇故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故而艺术学院极富创造力的导演们,一时之间都将目光投向了擅长用笔杆子吃饭的文学院众人。
而手里握着不少在刊小说的梁眷,几乎可以说是导演们争相邀请的头号对象。
梁眷从不公开卖弄自己的才华,但在如象牙塔一般的学校,好事与坏事的流传速度都不可估量。
当刚上大学还不满三个月的梁眷,收到第一本成稿小说的出版录用通知时,在向来以才学论资历的文学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久而久之,这份声名也渐渐传到了华清的其他学院,艺术学院就是其中之一。
梁眷最初对文学改编成影视剧这件事,并不反对,也并不热衷。
直到她第一次跟着导演系的同学们走进微电影的拍摄现场,看到同班同学落在纸面上的人物与情节,在镜头前荧幕上变得活灵活现时,她承认,她心动了。
在众多抛向她的橄榄枝里,梁眷犹犹豫豫,选择了她认为最能领悟她文章深意的导演——苏月吟。
小说被改编成剧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力求完美的门外汉梁眷而言,更是难上加难。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做惯好学生的梁眷也开始在专业课上阳奉阴违。
哪怕那是恩师徐如洁教授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