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和苏月吟一同考入华清的青梅竹马,甫一开学入校,新生开学典礼匆匆一瞥后,就跪倒在祝玲玲的石榴裙下。苏祝二人因此结仇,好在两个人不在同一专业,大学三年里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有这样不可逾越的往事做前提,被邀请做编剧的梁眷,在最开始对于苏祝二人的合体就倍感惊讶。惊讶过后,还傻傻以为两个人是要以微电影拍摄为契机,冰释前嫌呢。
冷不丁被表演系的人齐齐凝视,势单力薄的梁眷心里慌了一瞬,可想到陆鹤南就在门外,梁眷顿时又恢复到往日的落落大方。
“都站那么远干什么?”梁眷朝远处个个面容冷漠的同学招手,“微电影的事,是大家的事,总要一块商量商量。”
梁眷不合时宜的优雅从容,倒是真把这群纸老虎唬住了。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真的依言坐在了祝玲玲与梁眷周围。
“尧哥今早给我打过电话了,不然我也不会周末过来。”梁眷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安静地等待其他人表态。
负责摄像的胖哥率先嘿嘿笑了两声,在一片寂静中打起圆场,只是这话里话外都含着刺。
“两个导演已经决定好的事,我们这些打杂的哪还有什么话语权啊?”
这自嘲的问句一出,围坐在一处的几个男生挤眉弄眼,轮流推搡着胖哥的肩膀,笑骂他这辈子都只能做个上不了台面的摄像。
一直躲在暗处的齐刘海女生,也捏着嗓子玩味开口:“导演的权利可真是至高无上啊,说不拍了就不拍了,我们几个要不是看在玲玲姐的面子上,谁稀罕跟她苏大导演组团队啊!”
苏月吟平日里自视甚高,团队里的几位成员对她也是不满已久。
梁眷静静地听着,手里紧紧捏着被她一口气喝完的矿泉水瓶,塑料吱呀吱呀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分外刺耳。
就是在这样刺耳的声音中,梁眷沉住气,接过那个齐刘海女生的话茬,悠悠开口。
“导演的权利是很大,但我们也不是事事都听她的对吧?”
一直沉默的祝玲玲在这一刻终于抬起头,将自己向来吝啬的目光分给梁眷些许,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人群中,视线的焦点再次对准梁眷。
梁眷站起来,在狭小闭塞,几乎没有多余落脚地方的会议室里慢慢走上几步,浅口皮鞋在老旧的实木地板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她越是不急不缓,不骄不躁,越能磨平屋里这些“狠角色”的棱角。
一个团队里,可以允许有不同声音存在,但前提是这些声音完全可控。梁眷想,掌控并不难,但她需要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秒针在钟表盘上足足走了三圈。人群中叽叽喳喳,不明所以的讨论声,也渐渐沉下去,空气里静的只能听见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这阵仗营造的声势浩大,说话一贯不给别人留情面的祝玲玲竟也不敢开口催促。
梁眷倚在窗台边上,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视了屋内每一个人,居高临下的神情里又带着点违和的温柔包容。
若是华清这群学生里,有人见过陆鹤南,一定会在此刻感慨梁眷与他的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天上的上位掌控者,一个是被上位者精心浇灌饲养出来的玫瑰。
一朵带刺的、永不凋谢的、永远带着他烙印的玫瑰。
“老实说,在微电影节之前,我对拍电影,写剧本,灯光、镜头、演员、台词,所有与笔杆子无关的东西都不感冒。”
三分钟静默之后,这是梁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看来陆鹤南所说——留足时间卖关子是完全有必要的,毕竟艺术学院这些个个心比天高的刺儿头,眼下真的都在耐心听梁眷讲话。
“直到我认识你们,直到我真的试着着手开始修改我的小说,试着将它改成剧本,亲眼见证文字堆砌的第一个情节,出现在活灵活现的镜头里,我才明白电影创作对我的意义。”
这番话,梁眷是动了感情的。会议室里在场的每一个人,作为剧组成员的元老,也基本都见证了剧本雏形的诞生。
比起梁眷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这些自十六七岁就与镜头艺术作伴的学生,对自己亲力亲为创作出的电影,更有无法割舍的感情。
其中有几个年纪轻,更为感性的小姑娘,也因为梁眷三言两语的渲染,而悄悄红了眼眶。
祝玲玲不发一言地垂着脑袋,卷曲的睫毛轻颤,掩盖住眼睛里易露的情绪。她手里紧攥着打火机,拇指来回拨弄打火机盖子。
打火机盖子“啪啪”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倒是与她眨眼同频。
梁眷大抵能猜到祝玲玲在想什么,但她没在此刻点破。
祝玲玲,这个与梁眷交集不多,说是朋友都很勉强的女孩子,梁眷忽然觉得自己与她很投缘。只是缘深缘浅,还有待来日考证。
梁眷收回停留在祝玲玲脸上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强撑的嗓音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没有那么自信,所有的从容都是逼不得已的伪装。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起码我不愿意让大家满怀期待的寄托,死在摇篮里。”
也许是从方煜尧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开始,梁眷成为了能盘活这盘死棋的唯一可能。
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曾和她通宵达旦过的朋友,梁眷不忍心让他们成为残忍资本斗争下的弃子。
资本竞争哪里都有,梁眷避不开,哪怕是陆鹤南也躲不掉。但这里还是华清,是学校,还算是个不然杂尘的乌托邦。
那些血淋淋的残酷,不该在此时出现。
“你怎么想的?”一直沉默的祝玲玲清了清嗓子,望向梁眷时的目光依旧平静,可那平静下,尽是藏不住的暗流涌动。
祝玲玲或许是觉得这句话的分量还不够,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要你说,我们都跟着你做。”
有了祝玲玲开口,本就情绪上涌,按耐不住心情的其他人也跟着连连应和。那架势,颇有要造反起势的意思。
“别那么紧张。”梁眷勾了勾唇,莞尔一笑,“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梁眷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一道清亮又刺耳的女声骤然在会议室里响起。
——“说得真好啊!”
紧闭的会议室房门缓缓打开,消失许久的苏月吟和方煜尧站在门后。
梁眷眯着眸子打量着他们,一时分不清这屋内屋外,究竟谁才是外来者。
“眷眷,几天不见,好大的口气啊。”妆容精致的苏月吟踩着高跟鞋,一步一顿的朝人堆里走,锐利的眼睛直直望向梁眷。
梁眷没在意她,只平静地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方煜尧。梁眷对他还是心存期待的,哪怕他是一个没什么主见,任由苏月吟拿捏的老好人。
“眷眷,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苏月吟在梁眷面前站定,下巴微抬,颇有挑衅的意味,“你这是对我不满意,要把我换掉了?”
祝玲玲本就是个不能忍的火爆脾气,她和梁眷交情虽然不深,但她私心里是把梁眷看做朋友的。见一脸温柔的梁眷被苏月吟刁难,当下就坐不住了。
只是屁股刚离开椅面一公分,她就被梁眷径直又按了回去。
梁眷一边将手搭在祝玲玲的手腕上,耐心轻抚,一边四两拨千斤的将苏月吟给挡了回去。
“怎么会换掉你呢?你也说了是道不同才不相为谋,咱们难道不是在同一条道上吗?”
面对梁眷的调笑,苏月吟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紧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她顿了顿,长提一口气,维持好脸上得体的笑容,重新拿回话语权。
梁眷不与她争,只平静地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梁眷,你是学文学的,对拍电影这些事可能不是那么了解,唯一的那点了解,估计也是全凭想象。”
苏月吟的脸上划过一丝明晃晃的讥讽,再开口喊梁眷时也没有往日那么热络。
“不是我泼你冷水,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现在宣布解散,不是我心狠,只能说我有远见,懂得什么叫及时止损。”
——
在会议室里耗了将近三个小时,那些隐匿在水面下的各种潜规则,也被掰开揉碎一一展现在梁眷面前。
屋里的氛围太压抑,全面交谈过后,梁眷是第一个走出会议室的。祝玲玲怕梁眷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紧跟在梁眷身后,快步走出去。
“喂!你走这么快干嘛!”祝玲玲见梁眷情绪稳定地站在窗边,这才停下急促的脚步。
梁眷收起阴郁,回头笑答:“屋里太闷了,出来透口气。”
祝玲玲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而后耸肩打趣:“我还以为你是着急出来找男朋友呢!”
提及男朋友,梁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鹤南不在。
电话拨过去,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该不会是有事先走了吧?梁眷轻蹙眉头,握着电话,下意识地推门朝门外走。
悠长寂静的艺术学院走廊里,每扇窗户都敞开着。洁净到反光的白色瓷砖地面上,只映着一个颀长又笔直的影子。
梁眷顺着那影子追本溯源,终于看见了那位短暂失联的男人。
他站在窗边,自窗外而来的春风吹乱了他额间的碎发,凌乱的美感和平添的少年感,让他少了些平日面对工作的凌厉与戾气。
右手夹着烟,左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前的窗台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纸质材料。左手时不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将面前的几页薄纸翻上一翻。
陆鹤南学生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惊艳了许多怀春女同学的青春岁月?这是恋爱后,梁眷常常会想的问题。
眼下,一切都有了答案。
第79章 雪落
梁眷站在门口, 望着窗边陆鹤南的侧影一时出神。
祝玲玲亦步亦趋地跟出来,顺着梁眷的视线望过去,映入眼帘的一个深沉内敛, 气度不凡的男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但周身气质清冷又沉稳,不见一丝少年人的幼稚与软弱。
学表演的人大多从别人身上找表演灵感,找情绪共鸣。即使祝玲玲学艺不精, 可这短短的惊鸿一瞥,已然能让她清晰的感受到——那个男人满身都是故事。
祝玲玲向来对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不感兴趣, 她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 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射在梁眷身上。
“这就是教你抽烟的男朋友?”祝玲玲轻轻推了推梁眷的肩膀,好让这个思春的傻姑娘赶紧回神。
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着自己的男朋友愣神发呆,可不是什么矜持的表现。
梁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红唇勾起,白皙的脸蛋也染上一抹红。她虽有些难为情,可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一眨一眨的, 仍不受控的朝陆鹤南身上乱瞟。
“不错啊。”祝玲玲发自真心地点点头, 然后凑到梁眷耳边, 压低声音, 用气音暧昧道, “他看上去和你很登对。”
在陆鹤南所不知道的角落里, 梁眷因为祝玲玲这句话,再次悄悄红了脸。
登对。世界上大多数恋人, 最想要得到的评价,不外乎别人口中的登对二字。
梁眷先是低头羞涩, 再抬起脸时,平静又遗憾的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对未来的向往。
“玲玲。”梁眷亲切地开口唤祝玲玲。
祝玲玲脊背一僵,却对这个陌生的称呼并不反感。她敛起脸上不正经的笑容,静静等待梁眷的下文。
“我距离和他登对,还很遥远。”梁眷的眉眼仍含着笑意,望向陆鹤南时,眼睛里的爱与崇拜,藏都藏不住。
爱与崇拜下,还有一份淡淡的、已经妥协到干涸的不甘。
“我还要做很多,走很远,才能真正的和并肩站在一起。”梁眷偏过头,对着一脸不解的祝玲玲,说得虔诚又认真。
“到那时,我或许才能勉强担得起一句,和他看起来很登对。”
梁眷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习惯靠冲动去爱去恨的祝玲玲很难理解,她只觉得梁眷活得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