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哥和祝玲玲是老相识, 自然明白祝玲玲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苏月吟既然敢撂挑子不干, 祝玲玲就敢让《忆兰因》从此和她毫无瓜葛。
梁眷眨了眨眼睛, 面上含笑, 忍不住由衷夸赞:“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祝玲玲眯起眼睛微抬下巴, 语气毫不谦虚:“承让承让。”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盼望着早下班的男主角杨一景。
他与祝玲玲是同班同学, 在校外也合拍过不少封面广告,作为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拍摄时默契合拍,私下里说话也无所顾忌。
听说了祝玲玲“一键清空”的大手笔后,杨一景铁青着一张脸,在教研室里追着她一顿哀嚎。
梁眷心不在焉地和大家笑着看了一阵,趁着没人注意的空当,捏着手机悄悄退出屋外,直至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才放心地小跑起来,奔向艺术学院门外。
她想给陆鹤南打个电话。
她想听到他的声音。
迫不及待、刻不容缓。
与刚接到导演这个“烫手山芋”时的惊喜慌乱不同,现下的梁眷是一种平静的诚惶诚恐。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怕自己担不起大任,以至于需要个能够放心倾诉的宣泄口。
陆鹤南就是那个宣泄口。
电话忙音持续了十几秒才被接起,与梁眷这边的静谧不同,陆鹤南那边吵吵嚷嚷的。梁眷耐着性子等了将近一分钟,才听到熟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他似是走到了一片无人处,背景音里的嬉笑声也渐渐淡去。
“喂?怎么样还顺利吗?”陆鹤南沙哑的声音里,掺着一丝倦怠,问得也很简短。
梁眷坐在艺术学院楼后的石凳上,捧着手机,轻轻“嗯”了一声。
陆鹤南大抵是知道她有话没讲完,所以只勾唇轻笑了下,就点燃嘴里含着的香烟,静静等待梁眷的下文。
“你是在忙吗?”在开始长篇大论之前,梁眷忽然扭捏起来,她隐隐听到电话里有人在喊他。
好在是个声音厚重的男生,看来不是不是背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厮混。
“还好。”
同样听到声响的陆鹤南应声回头,朝站在宴会厅门口的男人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自己耳边的电话,示意他先回去,不必在意自己。
“是清远来北城这边谈生意,任时宁在麓山会馆组了个局,给他接风洗尘,我不能不来。”
招呼完朋友,陆鹤南回过头,懒散地靠在大厅栏杆处,专心和梁眷解释。他嘴里含着烟,噙笑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哦。”梁眷拉长声音应了一下,而后警觉地反问,“你没有喝酒吧?药带了没有?”
坦白说,陆鹤南只在梁眷面前病发过一次,但那次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以至于梁眷到现在都心有戚戚。
陆鹤南微微低头,不用深呼吸就能闻到身上浓重的烟酒味,伴着梁眷急切的嗓音,他平静撒谎:“放心吧,药一直在我身上,酒我是一口都没喝。”
听见这话,梁眷紧抿着唇,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喝?骗鬼呢?
好在现在天色还不晚,华清大学距离麓山会馆也不算太远,梁眷垂眼看了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估摸着一个小时之后动身出发去接他就好。
既不会扫了陆鹤南朋友的颜面,也能让自己稍稍放下心来。
陆鹤南自知自己那点骗人的伎俩,在梁眷面前撑不过几个回合,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就着急把话题重新往梁眷身上引。
“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陆鹤南掸了掸烟灰,强打起精神照顾梁眷的情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梁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满地小声嘟囔,像是撒娇:“难道在你心里,我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
宴会厅里的那几杯酒还不足以让陆鹤南昏昏沉沉,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吵嚷恭维的氛围,但碍于任时宁的面子,还是强逼自己坐到现在。
可现在,梁眷温温柔柔的两句话,好像穿堂风从身边经过,陆鹤南忽然觉得自己醉了。
明明上午才分别,眼下也不过十几个小时的光景,思念感怎么会这么重?到底还是因为这姑娘太会勾人。
“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陆鹤南低笑一声,忙不迭道歉。
梁眷着急把今天的事分享给他听,自然不会太在意这点矫情的小事,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还是把换导演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陆鹤南听。
“当编剧写剧本和当导演拍电影,这到底不是一回事,你说我能做好吗?”梁眷越说越心虚,声音也渐渐低到尘埃里。
陆鹤南心里静了一瞬,不答反问:“你喜欢当导演这件事吗?”
“我也不知道。”梁眷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答,她只能向陆鹤南描述自己此前作为旁观者的心里状态。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这件事,但我知道,我是向往的。之前看苏月吟做导演,在片场指挥调动演员的情绪,一帧一帧还原我写的那些情节桥段,我一直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在。”
“明明是我写的故事,可在被影视化的时候,我却好像是一个与此无关的旁观者。”
“可如果我作为导演,我就有机会参与到影视化的整体始末,所以我是向往的。但我不确定,真正投身其中之后,我还会不会喜欢这件事。”
“你能明白吗?”毫无停顿地说了一大通,梁眷长舒一口气,偏头低声问。
“明白。”陆鹤南言简意赅地给出两个字,而后捻灭烟头,慢悠悠地给出自己的想法。
“眷眷,人其实很难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能有幸去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陆鹤南说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但其实他的心里在隐隐作痛。
因为验证这句话的被试者不算多,除却自己,身后宴会厅里那几个忙着推杯交盏的公子哥与大小姐们,也恰好是其中之一。
就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们,在面临婚姻、面临工作、面临人生规划的时候,也完全轮不到自己做主,更谈何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正因如此,他才如此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梁眷对未来人生的向往。
“既然做导演、拍自己写的故事,是你所期待的生活,那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为什么要瞻前顾后呢?”
梁眷咬着唇瓣,声音里依然带着些许的不自信:“我对这个领域一点了解都没有,我怕我做不好。”
“不了解就让自己变得了解。”陆鹤南沉声,毫不留情地推翻梁眷那站不住脚的理由。
“梁眷,你在瞻前顾后些什么?”陆鹤南的语气莫名变得有些焦急,连带着眉眼也染上几分凛冽。
他想他此刻要是在梁眷的身边就好了,这个没什么用的劳什子酒会,简直就是在耽误他恋爱温存的时间。
隔着这样一通虚无缥缈的电话,根本无法彻底安抚梁眷内心的不安。言语上再多的劝慰,也比不上面对面的诉说,更比不上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来得实在。
梁眷飘荡游离了一下午的心,在此刻忽然静了。陆鹤南这半是劝慰半是训斥的话,竟真的让她萌生了些许迎难而上的勇气。
回看以往,梁眷其实是一个喜欢待在舒适圈里的人。
因为高中就喜欢并擅长文学,所以高考报志愿时,专业也不敢太跳脱,即使她对别的方向也很感兴趣。
因为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家世平常的普通人,一双眼睛所能领略到的同龄人爱情,也是那种微小的平淡幸福。以至于当她的爱情轰轰烈烈地找上门时,她会因为身份不匹配而患得患失,而萌生不该有的退意。
在这个人人都在求变的世界里,只有梁眷,唯恐这世界逃离自己的预期。
可无论是人生事业还是恋人爱情,竟都与她所预想的大相径庭。
梁眷的沉默,让陆鹤南更加心慌。他握紧了栏杆,大有一种回身要与众人告辞,然后立刻驱车赶往梁眷身边的冲动。
与其说是此刻梁眷需要他,不如说是陆鹤南觉得梁眷此刻需要他。
这种被需要的时候,陆鹤南想,他不该缺席,也不应缺席。
“三哥!电话还没打完啊?是不是躲酒呢?”
宴会厅里的人,见陆鹤南久久不来,隔着长长的一条走廊,嬉笑着扬声打趣。
陆鹤南蹙眉转头,道别的客套话已经哽在喉头,可下一刻耳边传来的温软坚定女声,又让他的眉头舒展开,连带着那些不礼貌的离席腹稿,也就此销声匿迹。
“三哥。”梁眷勾唇,故意捏着嗓子,学着别人对陆鹤南的称呼,“你快回去吧,别让朋友久等。”
“那你……”陆鹤南还是有些迟疑。
“你放心,我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我一定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说话时,梁眷不由得握紧拳头,这话她既是对陆鹤南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许是生怕陆鹤南还有没说尽的长篇大论,话音刚落,梁眷就立马收了线。
熟人圈子里人多眼杂,消息的传递速度也非比寻常,总不能让向来清风朗月的陆鹤南,被扣上个儿女情长的帽子。
梁眷自以为体贴的挂断电话,却让陆鹤南心里止不住发痒。
三哥?
这句三哥,可没有在床上的那几声娇媚。但撩拨陆鹤南,却是足够了。
□□从心而起,趋势却是向下蔓延。陆鹤南捏着手机,在阴暗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身下的忍耐几乎让他到了胀痛的地步。
回北城这么久,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股令人醉生梦死的抵死缠绵,属实是久违了。
第90章 雪落
几乎是挂断陆鹤南电话的同时, 祝玲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按下接通键,梁眷从石凳上起身,抬腿朝艺术学院楼前走。
“你躲哪去啦?我的大导演?大家都散了, 你一会不用回来了。”因为和杨一景斗嘴,祝玲玲的嗓音听起来沙哑了不少,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剧组的人已经解散,梁眷也没有再回艺术学院的道理, 她调转脚步方向,直奔华清大门。现在出发去麓山会馆接陆鹤南, 时间恰好。
梁眷垂眸朝前慢吞吞地走着, 边在软件上叫车,边笑答:“没有躲,就是出来打个电话。”
听见这话,祝玲玲立刻心领神会,她拉长语调调侃:“是跟男朋友打电话报备去了吧?”
梁眷面上一热,没多说什么,只哼笑了一声表示默认。
祝玲玲嘴巴不饶人, 心里却并不八卦。她自然地岔开话题, 抱怨了几句杨一景后, 就又将聊天内容引回正题。
“距离上交最终电影素材, 还有将近两个半月。时间虽然有些紧, 但也还是够用的。”
祝玲玲在纸上写写画画, 粗略地将拍摄周期和后期剪辑的时间都算进来, 零零散散算到最后,才发现真正留给梁眷适应导演身份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为了不让梁眷泄气, 祝玲玲刻意略掉困难,只挑一些好听的话说给梁眷听。但梁眷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自然明白祝玲玲的话里,安慰成分居多。
“不用担心我。”梁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反过来安慰起祝玲玲,“我会尽快掌握拍摄节奏,到时候还要请你多帮忙。”
祝玲玲虽然是表演系,与校内导演系的同学并不算熟识,但凭借着在校外拍摄广告与微电影的经历,也算是在娱乐圈边缘地带积累下来些许人脉。
眼下这些人脉,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那些导演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或许很难崭露头角,但向梁眷这个门外汉传递些基本知识和拍摄手法,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点你放心,人我肯定能给你随叫随到。”
祝玲玲停下在白纸上乱涂乱画的手,握着签字笔,略一沉吟,簌簌在纸上落下几个名字,然后报菜名似的念给梁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