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宁宇涛, 你脸上怎么红了一块?”
阚婳有些吃惊, 上去仔仔细细比划了一圈后, 又忍不住迟疑, “怎么像是巴掌印?”
宁宇涛的肤色偏白,又是疤痕体质,是以那个掌心似的红痕在宁宇涛的左脸上看起来格外显眼。
见阚婳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宁宇涛身上了,霍堪许偏过头不以为意,“八成又是被哪个女人打了。”
“唉——姐, 别提了。”宁宇涛仰天悲惨地长叹一声,“我送完杰哥几个回来后就看见有个小姑娘在你们家门口张望,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我当即就在心里拉响警报了啊。”
宁宇涛情绪激动地双手比划着,摸摸脸上的巴掌印接着又朝空气挥了几拳, “我上去问'喂你谁啊,干嘛在别人家面前鬼鬼祟祟?'”
“结果你猜那个小姑娘怎么说?”
霍堪许双手插兜,俊挺白皙的面庞上抖落片刻的漫不经意。
只有阚婳给面子地顺着宁宇涛的话头继续问下去, “她怎么说?”
“她说'关你屁事'。”
“……”
阚婳同情地看了宁宇涛一眼。
霍堪许更是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啊啊啊啊——”宁宇涛看起来真的要气炸了,“我当时拽着她就要叫警卫队,结、结果,她反手给了我一巴掌!”
阚婳左右环顾了一圈,“那她人呢?”
“跑了啊。”
阚婳:“……”
霍堪许:“所以你是说,你看到一个女人在我们家门前鬼鬼祟祟,但是你既没有抓住她,也没有拖住她,反而还被她甩一巴掌跑了?”
“嗯啊。”宁宇涛看起来窝囊又可怜,“她手劲儿可大了。”
“……”霍堪许扶额。
阚婳觉得这时候笑出声有些不太道德,遂揉了揉腮帮子,手动变作一副担忧的模样安慰宁宇涛,“没事啦小宁,霍堪许过会儿会去找警卫队调录像的,这附近都是高清摄像,她肯定无所遁形。”
到了晚上,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警卫队就通知了霍堪许。
几个人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分析,一时之间都有些无言。
是阚娜。
“……”
呃。
阚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咳咳…她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屏幕上的阚娜连口罩都没戴,不像是预谋作案,反而更像是临时起意的行程。
“她怎么会来汉城?”
阚婳鼓着一口气反复地观看这段录像,最后在摄像画面的边沿找到了信箱。
“她有东西放在信箱里了。”阚婳看向霍堪许。
霍堪许点点头,拿起车钥匙转身就走。
最后阚婳看到了阚娜留在信箱里的信。
[爷爷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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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堪许挑眉,“看样子,你妹妹是想邀请你回去瓜分家产?”
阚老爷子的监护人只签了曹汝梅一个人的名字,这时候假使阚婳再不出现,那么阚家就真是任曹汝梅翻手为云覆手雨了。
可以说,阚婳去往汉城这件事几乎是所有曹汝梅派系的人都喜闻乐见的。
可偏偏被曹汝梅寄予厚望的孙女,阚婳名义上的妹妹阚娜,这时候却主动向阚婳告知了阚老爷子的情况。
“婳姐…”宁宇涛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宁宇涛并不知道阚婳身后还有一大笔继承自商逝水的遗产,是以在他看来,即便现在阚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阚老爷子的遗产哪怕只是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那也是非常了不得的。
足够她富庶而满足地度过一生。
对阚婳来说,她原本就打定主意从此和荣华园里的人都不再有任何牵扯,所以曹汝梅的千防万防阚婳根本就不在意。
至于阚娜的这一举动…阚婳虽然看不懂,但对目前她的生活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阚婳看到来电的备注,是姑母。
她的心脏莫名跳快了两拍,冥冥当中仿佛有什么是血脉相续同频共振的联系,她划了两下才勉强划通了接听。
“婳婳,”阚清婉的声音仿佛带着哭腔,却是激动的,“我们通过延恩锡找到了当初首都机场的另一个地勤。”
那天是罕见的雷暴天气,首都机场在14点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飞机起飞的记录了。
而那天还在外地的阚清婉一行人听到的消息,却是阚清穆为了去找阚婳的母亲商宜昭强行起飞导致雷达失灵,在雷暴天气坠海彻底失去行踪,尸骨无存。
且不说私人飞机从报批航线到起飞最极限的时间也要二十四小时,即便是得到了报批,那样恶劣的天气首都机场也绝不会允许飞机起飞。
当初首都机场检修过一次,那次检修后不少资料都成沓成沓地报废了,一些老员工纸质档案更是无从找起。
如果不是延恩锡出狱后实在太过冒头,阚清婉也不会借机注意到他还和国外的一个可疑账户有金钱往来。
阚婳喉头蓦地一哽。
她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备注,又重新把手机放到耳际,吸了一口气慎重地开口:“您是怀疑……”
“不是怀疑。”电话另一边的阚清婉努力克制着强烈的情绪波动,一字一顿道:“我确信凶手就是曹汝梅。”
樊逸城在一侧默默握住阚清婉的手,示意她不要给阚婳带去太多情绪上的压力。
阚清婉搽去面上的眼泪,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才继续开口,“当初我与逸城一同和她竞标西双版纳的开发项目,可她却在那样紧要的关头主动退出…后来我和逸城离开后,紧接着就是宜昭姐要出国保胎,哥哥当初刚刚接手阚氏分身乏术只能被迫和宜昭姐异国。”
“刚刚我和逸城复盘了一遍,那段时间几乎我们所有人都忙的晕头转向,而宜昭姐在国外出车祸的消息恰恰就是她告诉哥哥的。”
如果那天没有一时心软听了曹汝梅的请求去医院给她送药,那么商宜昭就不会感染病毒突发高烧昏迷以至于险些影响到胎儿去了半条命,即便救回来后身体也落下痼疾病根。
而商逝水听说自己的宝贝女儿在阚家差点去了半条命,一气之下就把商宜昭带到了国外保胎,阚清穆和商宜昭也因此异国而居。
当年的通讯手段和联络方式远不及现在,阚清穆又忙得每天几乎只睡三四个小时,要在这样一对彼此相爱却又筋疲力尽的夫妻间做点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当时他们听说阚清穆是为了去照顾妻子才在航线中出了意外不疑有他,毕竟他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眷侣,彼此对对方的珍重其他人都能感受到。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就是航线的报备时间以及…曹汝梅的消息来源。
毕竟当年阚老爷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阚家的内务中馈几乎都是曹汝梅在主持。
阚清婉不是没有怀疑过曹汝梅。
当初曹汝梅带着阚思捷刚刚进门的时候,阚氏兄妹二人纵有不满也并不表现得太明显,毕竟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绝不横刀向弱者、凡行为做事都要有理有据的正派教育。
后来看她安分守己,也确实好好侍候着风烛残年的父亲,忍耐和抚慰了他多数时刻的暴戾和孤独,阚清穆和阚清婉这才放下了对她的戒备与成见。
可没想到曹汝梅竟是这样一个毒辣且极富耐心的猎手。
她蛰伏了将近十年,筹谋了如此滴水不漏的计划,只为了将他们一家,从老到少,温水煮青蛙似的一一剿灭。
然后,取而代之。
甚至她连尚未出世的小阚婳都不放过,要不是商逝水反应及时,在商宜昭出事后果断地将阚婳带出国切断了和国内阚家的一切往来。
或许年幼懵懂的小阚婳也早就夭折在曹汝梅的猜忌中了。
“阚婳。”
“阚婳。”
男人的嗓音清冽,带着几分关切连同试探,“还好吗?”
阚婳堪堪回过神,面上还有些失魂落魄,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有不由自主的一声哽咽。
温热的泪珠倏然滚落,阚婳却像是没有注意到颊畔两行清泪似的,只是低头可怜地打开刚刚才挂掉的通话界面。
点开。
关掉。
再点开。
再关掉。
机械的行为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之后,泪水再度弥漫过阚婳的眼眶。
又是“啪嗒”一声,两颗豆大的泪珠先后往屏幕上繁乱砸下,连同原本清晰的字迹也和她的视野一样变得模糊而迷茫。
阚婳无措地用衣袖擦干屏幕上的泪水,可是泪珠就像是流不尽那样地不停滚落。
霍堪许看着阚婳固执而执拗地反复擦去屏幕上的泪痕,宛然看到了当初一遍又一遍确认母亲确实不爱自己的小霍堪许。
他一手扶着阚婳的肩,另一只手半是强制地从她手里夺下了手机。
她伤心的时候总是很安静,但空气仿佛都因此变得稀薄而酸涩,让霍堪许的心脏也忍不住一阵一阵的抽痛。
但这一次,阚婳蜷起纤瘦的身子主动靠向霍堪许。
就像是一只被大雨淋湿的小猫那样,柔软的毛被浇透贴在身体上,却显出比预料当中更小更瘦的身躯,就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也在大雨中飞速流失,磅礴天地间,却是那样的无枝可依。
他能够感受到阚婳身子正轻轻地颤抖。
听到她温软的鼻音,连同脖颈间温温凉凉的一片泪水。
“可是好痛啊霍堪许。”
她呜咽,“真的…好痛啊。”
她的妈妈。
商逝水的宝贝女儿。
旁人目光中温柔忠贞、蕙心敦厚的妻子。
会不会到死都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这世上她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