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 我回来再喝。”董怀泽接下放到了一边,在董卓华近乎诘问的目光中无奈托出, “阚婳今天坐我的车来的,等会儿还要送她回去。”
另一侧的阚婳闻言急忙摆手, “不用不用,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董怀泽看她吃了一半的牛筋急忙咽下去都要回自己, 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姑父姑母是你的家人, 我们也是你的家人,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放心吧,晚上我会开汽车送你回去的。”
董卓华也劝她,“是啊婳婳,你就让他送你回去吧,反正这小子成天闲在家里也没事干。”
“好啊, 回家第一天就开始嫌我了是吧。”董怀泽扭过头来找阚婳,笑着打闹她,“阚婳你嫌不嫌我,你不会嫌哥哥的吧?”
董卓华故作恼怒地拍董怀泽的肩膀,“逗婳婳干嘛!”
阚婳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洋溢着欢乐气息的饭桌上,和董怀泽白天重逢时那一点经久未见的尴尬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得出来董卓华今天确实很开心。
她平时也开心,但今天格外开心, 一直在不停地讲话讲话。
阚婳托着腮笑语盈盈,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一位母亲絮絮叨叨地传递自己对孩子久别重逢的思念与喜爱。
真好。她揉了揉眼睛,原来别人幸福的时候自己也会觉得很温暖。
到后半场的时候,阚婳也喝得有些上脸了。
董卓华把阚婳的果酒换成了热牛奶,并嘱咐她,“年轻人要注意胃,不能总是这么喝。”
阚婳想说自己大部分时候都非常节制,转眼就想起自己上次和巫冬宜去酒吧喝得大醉一场。
好像还是弟弟把她带回家的。
嘶…他是怎么把她带回家的来着?
打车?
那她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该把车钱给他报销一下?
正当阚婳借着酒意开始出神时,董怀泽将剔过骨头的鱼肉放到了她的碗里。
“尝尝,和大理裂腹鱼口味很像。”
在他们小的时候,阚婳很少吃鱼虾蟹等水里游的动物,但大理裂腹鱼肉质鲜美,是为数不多的几道阚婳愿意尝试的水菜之一。现在大理裂腹鱼成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禁止捕捞,他们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请来曾经的大理名厨操刀复刻口味。
董卓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等到阚婳去上厕所的时候,她直接把董怀泽叫到了隔间。
“孩子你别怪妈说话直,你和妈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人家婳婳?”
董怀泽跟见鬼一样,“妈你这话也太直了。”
“你要真喜欢,就去追,妈没有不同意的。”董卓华今天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可说这话时格外认真,“但就一件事,婳婳是好姑娘,你要只是看中她的长相,只想玩玩儿,那你就不许找她,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把你赶出我们董家!”
董怀泽有些无奈,“妈,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小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宝贝婳婳。”顿了顿,他又扬起一抹阳光的笑,眼睛亮亮的,炯炯有神,像是什么名品赛级犬,“再说吧,商爷爷刚走,我这时候去追她成什么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多是董卓华在敲打董怀泽。
等到阚婳整理完自己出来时,董怀泽也已经准备好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勾唇一笑,“走吧,带你见识一下哥的车技。”
阚婳坐在副驾驶室,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微弱柔和的屏幕光映出她精致的面容,和眉宇间淡淡的困惑。
董怀泽多看了两眼,“在干什么呢?”
“朋友圈怎么才能只发文字啊?”
她明明看见过小巫发纯文字朋友圈的来着。
“长按这个照相机的图标就行。”趁着红灯,董怀泽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伸过去,“你这比我早回国十天半个月的,适应得也很一般嘛。”
阚婳不回他,只收了手机悄悄做了个鬼脸。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醉意令阚婳有些困倦,她以手支颐靠在车窗边,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熟悉。
她扫过眼前的副驾驶室,总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些片段,记忆中似乎她还坐过某辆车的副驾驶,望着窗外熟悉的路灯一盏一盏错过,明灭不定的灯光落在男人郁挺分明的侧脸。
那好像是一张很符合她胃口的帅脸。
想到这里,阚婳慢吞吞地揉了揉脑袋,已经喝出幻觉了吗?
等到了崇山叠墅,阚婳刚想下车,董怀泽却忽然打开了手机问她,“你这朋友圈发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什么意思啊?”
阚婳浑身一麻。
被人当着面念出自己的朋友圈内容…确实有点羞耻。
“你在国内比我多读了六年书,也很一般嘛。”她半两拨千斤地回避过了这个问题。
还是这幅牙尖嘴利的小脾气。
董怀泽挠了挠后脑勺,无声地笑了,“行,我一般。”
回到家后,董怀泽又替阚婳检查了一遍门窗才走。“记得一定要随手关门关窗,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明白了吗?”
“知道啦。”
“还有你的衣服。”董怀泽笑她,“都是几年前学校万圣节表演时候的裙子了,现在还穿。”
“很合身啊。”阚婳搓了搓裙摆,知道董怀泽没有恶意,就是嘴欠要惹她,“说明我没有长胖。”
“改天送你几身新裙子。”董怀泽说着发动了汽车,状似嫌弃地上下打量,“好歹也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小女孩,整天穿得这么素。”
阚婳难得攥起了拳头据理力争,“这就是我的审美!”
董怀泽评价她:“是是是,十八岁的年纪,八十岁的审美。”
阚婳懒得和他讲道理。
“好了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记得别靠左行驶。”
热心的阚师傅倾情传授自己的车祸教训,却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行车不规范。
等到董怀泽走后,别墅又重新落入了黝黑的阒静。
好像之前的热闹只是一场梦,只有身后客厅覆出来的灯光拉长她茕茕独行的影子。
阚婳又在庭前的小池塘里看到了倒映的一枚月牙,缭绕的云雾折映出彩玉琳琅似的光晕。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从前他们也曾这样共坐在同一张餐桌上,聊天南聊海北,聊很多小阚婳听不懂的话题。现在阚婳能听懂了,但是桌上席间那个小阚婳最想听懂的爷爷却已经不在了。
阚婳在原地默立了一会儿。
万籁俱寂,远方却似乎传来隐约的风笛声。
一直到她迈起步子准备回房,手机却忽然传来了信息的震动声。
[心情不好?]
阚婳低眼,发现是弟弟发来的消息。
她还是习惯性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淡淡回应:[没有啊。]
[是没有心情不好,还是不想告诉我]
明明是一串文字,可阚婳却莫名能脑补出弟弟的语气。
她捧起手机,葱白纤嫩的指尖在手机上停顿半晌,眼里变换过几息的犹豫。
阚婳很不想承认,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里,她居然很想很想把阚栩叫出来,想见他,想和他一起喝酒,想和他说……原来亲人的离去是浅淡的钝痛,波及一生。
她吸了吸鼻子,片刻后回了他一句,[今天脸上的药换了吗?]
[忘了。]
对面满不在意的态度惹得阚婳有些恼意,但她还没等她开腔,弟弟的新消息就进来了,[但好得差不多了。]
[要看看吗?]
阚婳刚想拒绝,对面的视频电话就拨了过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阚婳没有立即拒接,而是下意识走了两步,对着镜头找了个光线相对充足的地方。
她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泛粉,每次只要她一有泪意,眼眶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接听起视频电话后,屏幕对面是一片漆黑,几乎分辨不出人影。
阚婳皱了皱眉头,“你在哪儿?”
“你们女孩子真有镜头感。”一声落拓不羁的轻笑从她头顶落下,“一秒就找到了光线最漂亮的角度。”
阚婳循着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发现在院墙边有人正撑着上半身看戏,姿态疏懒,见她望过来,他干脆单手撑墙,一眨眼就翻跃过了这堵秀气的雕花小墙。
阚婳浑身一僵,窘迫和尴尬从头麻到了尾椎骨,“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堪许微微歪过头,几分轻慢的压迫感袭来。
闻言他嘴角蓦地一勾,“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可是你为什么不走正门……”阚婳面皮薄,这时候瓷白的小脸又开始透出桃花似的绯红。
她自己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要刻意找个角度再接起电话。
“怕打扰你们。”霍堪许双手插兜,下巴颌上的那块伤口让他看起来像是什么热血少年漫里战损的主角,五官线条锋利而沉稳,语气却不是这样,“万一哥哥以为我是哪里来的野男人…那可就麻烦了。”
野、男、人。
他阴阳怪气得像是个反派。
“你不是野男人……”阚婳的脑袋有些卡壳,“别这么说。”
“难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像是偷情吗?”霍堪许低眼望着她,漆黑狭长的眼尾裹挟着耐人寻味的谐谑,“你送走他,然后来私会我。”
阚婳被他说得脸红心跳,她下意识想走,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弟弟已经把她拦到了绝路上。
后面是衔着弯月的景观池,周围的路不管怎么走都要贴过弟弟身侧才行。
越过景观池,身后就是平时姑父姑母活动的客厅,而她却和弟弟在这里对峙不清。
霍堪许逼得很紧,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几乎要将阚婳吞没。
阚婳只觉得自己身为姐姐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她咬了咬唇,“阚栩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声线轻软,像烂漫春雨,点燃一山桃花欲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