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裴泽廷独自操作着轮椅缓缓驶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找她,许薇叫了声“我在这儿”,他才不太熟练地转过来。
虽然房子里大部分区域都做了无障碍布置,但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还是不足以让他的轮椅进入,两个人隔着一小段距离。
裴泽廷看了眼她,似乎在等她过来。
但许薇没有动,笑眯眯地说,“裴泽廷,你好像鳄鱼。”
鳄鱼?
“就是在河边的鳄鱼,被城墙挡着进不来。”
裴泽廷尝试理解,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的意思是轮椅到沙发的距离是城墙?
一会儿他就会让人把这一块重新布置。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片刻。
说实话,裴泽廷现在很累,没想到只是两个小时的车程就让他这么累,身体上的疲惫加上骨折后精神上的衰弱,都让他格外希望许薇能主动靠近,但他的自尊却又让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很需要
许薇简直像是看出了这点而故意在折磨他,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许薇到底在想什么。
许薇笑着看他,然后斜斜地躺倒在沙发上,举起手机开始刷抖音......
他手攥紧了遥杆,要往回倒,却操作错误撞到茶几的边角,疼得他一阵头晕,在余光中感觉许薇抬起眼看向他,让他更烦躁。
许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但是他现在不想看她,于是干脆放弃使用遥杆。
他没往前移动多少,就被许薇追上,她二话不说,坐到了他左边的大腿上,裴泽廷太阳穴一跳,撞上她不怀好意的笑,“干嘛走?”眼里的狡黠都要溢出来了。
许薇也就只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
他的心稍微松了些,但脸仍绷着,“你也就只敢欺负我。”
“下去吧。”他记得医生说过,恢复期两只腿都不能负重。
许薇却环住了他的脖颈,“让我玩一玩嘛。”
玩什么?
许薇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他的轮椅可以上下台阶,要求他带着自己在房子里跑酷。
“可不可以啊裴泽廷?”她搂着他,在他腿上一阵摇晃。
她坐得太靠近,裴泽廷感觉热意从两个人肢体接触的每一个点涌上他的脸和某一处。
许薇又一扭,看向背后的楼梯,“走走走裴泽廷,你的轮椅真的能上去吗?试试嘛。”
他实在受不了她在自己腿上肆无忌惮地扭动,用可以活动的左手扣住她的腰,“别动了。”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用这种可以上楼的轮椅,明明房子里已经装了电梯。
许薇的眼里没有对伤患的担忧,只有对跑酷的渴望。
而且......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裴泽廷露出这种表情,“裴泽廷。”
裴泽廷抬起眼,她忽然伸手,微凉的手指在他发烫的脖颈上划过喉结,裴泽廷倒抽了口气,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中带着沉闷的怒意,“别闹了。”
许薇问,“你不是说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吗?你忘记了?”
裴泽廷怎么可能忘?就算再失忆一次,估计也会是他最快先起来的记忆。
许薇见他不回答,看准他的右手无法动弹,伸出另一只手,划过他的胸膛,“那是不是应该要电击一下才能想起来?”
裴泽廷吞咽了一下,被她划过的皮肤仿佛真有电流窜过,他本能地想起电极片带来的刺激,呼吸有些颤抖。
他垂着眼睫,握着她的手腕,不知在想什么,有人在楼梯上经过,翻出细微的响声,他敏感地抬眼,眼神示意他们不要围在这里。
他们立刻识趣地躲开。
许薇毫无察觉,玩着他的领口,摇头晃脑地说,“裴泽廷,你真的,很不乖。”
裴泽廷眼神暗了暗,松开她的手腕,用力箍住她的腰。
许薇安静了一下,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着急促灼热的心跳,感觉裴泽廷好像要发火了,有点想逃,可她一动,他的手臂就瞬间收紧,更用力地将她锁在怀里。
他全身肌肉紧绷,膈得许薇有些疼。
之后他松开她,手握在摇杆上说,“要玩就抱紧我。”
许薇马上抱住他,脸压在他的肩上,头被他的下巴压着,两个在彼此看不到的地方,稍微弯了下嘴角。
裴泽廷的右腿处忽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股刺骨的拉扯痛,他的动作缓缓慢下来,忍耐着剧痛,呼出一口气。
理智需要他叫许薇下来,但他没有。
他才答应了她,做不到开口叫她下去,她会怎么想?他不希望许薇像别人一样,把他当成一个易碎的瓷器。
但许薇还是从他的停顿中察觉到了严重性,立刻露出了做错事的表情,方才的嚣张跋扈一扫而空,眼里全是惊恐,完全刺痛了他。
他几乎是自虐地想让她看着自己,不要动,但许薇还是趁他疼得没力气时,逃走了,慌张地跑到楼上叫医生。
他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脑中闪过窒息的茫然。
许薇对自己欺负伤患的行为后知后觉地心虚,不敢再找裴泽廷,一个人不知道躲到那儿去了。
医生对他们这样胡闹感到非常震惊和后怕,立刻让护士给他测血压、心率和体温,送到理疗室做x光,确认骨折点是否有位移。
没想到裴泽廷看起来这么严肃稳重一人,居然也会陪着人胡闹,简直不可思议。
万幸的是没有移位,医生让他回到卧室,安排输液、静养。
裴泽廷在疼痛难耐之际,闪电般回忆起一些复杂的情绪,在记忆深处,许薇带给他的痛苦远不止今天一次,她最擅长的,似乎就是在把他完全戳伤后丢下。
在这种没由来的幽怨中,他睡了过去。
醒来时,睁开眼,看到许薇正站在不远处的衣帽间外头。
她斜斜倚着门框,在朦胧光线中像梦的剪影,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她在看自己前不久收好的行李——摆在衣帽间里,被人一件件地取出,收纳进空柜子。很快,那寥寥几件衣服就淹没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半柜子新衣服中。
管家取出那根巨大的火腿时问了声,“许小姐,这个是?”
许薇接过那根火腿,像挥舞棒球棍一样甩了甩,“本来,想拿来喂猪的。”
说完她愣了愣,一方面是考虑到这是风干的猪肉,用来喂猪有些残忍,另一方面忽然想起来,自己收拾的行李是为了离开裴泽廷,去养猪。
可现在,却在她和裴泽廷的新家里拆开。
他们又和好了?
仿佛吵架、分手发生在另一个时空,和现在的他们没有关系。
仿佛裴泽廷失去的那些记忆,真的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仿佛从他们从热恋期直接快进了4年,来到现在,过着平静的生活。
想许薇回头看了眼床上的裴泽廷,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正在看着她。
许薇转身慢慢走了过去,在他的床前蹲下来,倚着自己的手臂,又缓缓地摸到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裴泽廷回握住了她。
“怎么了?”
许薇摇摇头。
裴泽廷摩挲着她的手指,“怎么了,没玩到轮椅不开心?”
许薇笑出声,抬眼看他,手指轻轻地和他交缠在一起。
裴泽廷现在很脆弱,她要小心点对他,许薇稍微反省了下。
很快他又睡了过去,许薇盯着他的脸,在和煦的阳光中,睫毛很长,鼻梁很挺,嘴巴,很软,她松开他的手,没有发现他稍微动了一下,在他的嘴上亲了口,又在他的眼下亲了口。
他忽然睁开眼,吓了许薇一跳,可又在目光一闪后,慢慢阖上了。
真是睡美人啊,亲了就能醒。
许薇安静地听他的呼吸声,看他的脸,两个人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直盯着他看,然后被不耐烦地瞪了一眼。
裴泽廷十几岁的时候比现在凶多了。
许薇尝试回想一些事,但阳光实在太温暖了,她趴在裴泽廷身边睡了过去......
大多时候,她都只是囫囵吞下一些情绪,掉进身体的黑洞里,她偶尔会探到黑暗的边缘,但因为有点怕黑就不再往前,所以很少回忆、回味,只要心里没有掀起太大的震荡,那些沉积的情绪就不会浮上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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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的病床是特别定制的单边电动医疗床,另一边可以睡患者的伴侣,但由于许薇现在是头号危险人物,医生非常担心两个人会在无人监督的时做一些导致需要二次手术或延长康复进程的事,所以严令禁止两个人睡在一起。
裴泽廷后悔自己纵容许薇坐到腿上的心达到了巅峰。
他在医生讲解时候看了许薇一眼,希望她能有些任性的发言,说自己必须和他睡在一起之类的......
但许薇被上午发生的事吓到了,老老实实地睡到了隔壁客房。
许薇躺在床上,久违地打开微信,发现林桦在几天前给她发了个链接,点进去是:“猪业大师课:开启养猪事业新篇章”。
里面的课程长长一摞,从猪场建设、猪种选择到饲料配方、疾病防治,甚至还有顶尖专家讲解最新养猪技术。
她点进第一堂课开始听,撑着听了五分钟,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她从小听老师说话就想睡觉,长大后上表演课更是全程灵魂出窍。
在她刚要睡着时,有人敲门,问她睡了没?裴先生现在想见她。
许薇从床上爬起来,出门走了过去。
裴泽廷因为上午的意外,打了针休息了一阵天,直到现在精神状态才好些。
许薇因为汲取了太多知识而有些困,又趴在他的床边,昏昏欲睡。
裴泽廷拉了拉她的手,“去露台上看看。”
许薇推开门,走到宽敞的露台上,外头是一个晴好的夜晚,月亮隐在树后,天空没有一丝云,干净而平整,晚风吹拂,把窗帘高高地扬起来又放下,裴泽廷看着她的侧影若隐若现。
“看什么呀?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楼下亮了起来,是一座雪白的喷泉,被暖色的灯光照亮全身,水源源不断地冒出,音乐飘上露台,许薇靠在边缘,安静地看了会儿。
裴泽廷没法起身,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听着传进房间里微弱的音乐,竟然也很心满意足。
他已经想起来,他想和许薇住在这个房子里,一栋白色的房子,离剧组近,地点隐蔽,隐私性好,有露台,还有会亮灯的音乐喷泉......
除此之外,他还想起来了很多。
半小时前,胡医生给他做了个评测,认为他的记忆已经基本恢复。
但他宁愿有些记忆没有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