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无法自抑的绝望淹没了他,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身体的疼痛跟着袭来,仪器发出刺耳鸣叫,很快,医生推门而入,迅速帮他调高了镇静泵流速。
门开的瞬间,他好像看到许薇站在门口,以为是幻觉,直到护工让她进去,她才往里挪了两步。
因为病房里不能吃饭,她在别的房间吃饱了才回来。
医生走后,她坐到他床边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裴泽廷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试图逃避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个最大的问题。
绞尽脑汁之后,他勉强扯出一个话题,“医生怎么说?”
“说什么?”许薇迷茫地问。
裴泽廷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和平静,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虚弱,“我的腿,他们有告诉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许薇回忆时,头不自觉地往一边沉,她只隐约记得一些,“好像说你的右腿不能站了。”
不能站?
裴泽廷目光微微一颤,头脑一片空白。
他能感觉状况很糟糕,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如果下半辈子不能站起来,他要怎么办?许薇会怎么想?
比起前者,后者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视线立刻投向她的脸。
许薇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犹豫着问,“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没等裴泽廷说话,她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让姜宁给她送身份证,结果到现在还没送来,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吧??她得问问。
在裴泽廷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她掏出手机打了姜宁的电话,“喂,你没事吧?怎么还没把我身份证送过来呀?”
裴泽廷听到“身份证”三个字,大脑立刻不受控制地联想出她要连夜买票从自己身边逃离的画面。
许薇听着电话对面回答“哦”了声,“好吧,拜拜。”
刚挂断没多久,裴泽廷床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许薇的视线随之望了过去。
“姜宁打你电话做什么......”
裴泽廷想挂断,但右手被支架固定动弹不得,他只能用扎满了针管的左手抓住许薇,“可能是工作的事,先不用管,我有点头晕,你坐回来好吗?”
许薇视线落在他被扎得泛红的手背上,脸上再次出现那种古怪神情,接住他的手,像端着盛满热汤的碗一样,小心翼翼地给他移回了原位。
“......”
手机铃总算断了,病房重新回归安静。
这种安静让渐渐让他感到窒息,许薇的沉默、许薇的目光、许薇的呼吸,在他感官中无限放大,反复提醒他,他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他用仅剩的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许薇见他薄唇紧抿,目光深深地盯着床尾,一言不发,以为他是困了。医生好像说过,他得多多睡觉——
“你快点睡吧。”她说,随即站起身来,不等裴泽廷作出反应,已经飞快地抛到了门口,顺手“啪”地一键熄灭了全屋的灯光,“我回去了。”
裴泽廷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黑暗,看不到她,他的心里泛起焦虑,“回哪里?”
“回家。”
病房门轻轻合拢,他也彻底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中。
......
之后,医生来查房,告知检查结果——
检查显示他右腿轻微骨裂,软组织挫伤,好在没有位移和神经血管损伤,右手软组织损伤,关节炎症反应严重。
接下来一周必须绝对卧床,严禁下地站立,务必保证充足睡眠。
原来只是1周不能下床。
看着报告,裴泽廷绷紧的神经稍松。
虽然康复进程又被拖慢,但只要后续遵医嘱好好恢复,应该没有大碍。
许薇总是话只听一半,复述时就再少一半。
虚惊一场后,他情绪渐稳,也生出几分自省。
他和许薇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他们的相处模式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
他不可能连她的身份证都扣着不放。他让人通知姜宁,把身份证给她送过去。
-
第二天醒来,裴泽廷处理了些工作。
手机屏幕时不时点亮,等着司机汇报许薇什么时候从家里出发到医院。
隔了很久,提示音终于响起。
看清内容的一瞬,他的呼吸骤然急促。
许薇居然去高铁站了。
他立刻拨通她的号码。
“喂?”许薇接了起来。
裴泽廷松了口气——还好,她还会接电话。
“你怎么去高铁站了?要去哪儿?”
许薇的语气很兴奋,“我学会怎么买高铁票了!”
昨天拿到身份证后,她就开始捣鼓,一不小心点了付款,其实,她已经可以不用去Z市,但既然票买了,路上吃的零食也买了——
“买了就去一下吧。”
“可以退票的......”
“退票好麻烦。”
“我让人帮你......”
“不用了,裴泽廷你快点睡觉吧,别再打电话啦。”说完她把电话挂了。
听着忙音,裴泽廷有些发怔。她真要一个人出去?在这种时候?
去了还会回来吗?
吗啡带来一阵昏沉和恶心感,在彻底陷入昏睡前,他强撑着吩咐下去:找人跟着许薇,暗中确保她的安全。
这一周,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每次短暂的清醒,许薇不在身边的焦虑和骨头里的胀痛都无比清晰,让他很难专注工作。
和许薇也鲜少联系,她的行踪非常没有规律,他只能从暗中跟随的保镖那里获取零星消息。
她一次电话都没打给他。
虽然许薇还没说出那两个字,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正滑向失去她的边缘。
一个冰冷恐怖的事实赤裸地摊开——他对许薇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许薇居然连她的妈妈都不想见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想要留住她,他可以雇佣最顶尖的安保团队,升级最严密的追踪系统,但这一切都无法真正控制她的心。
原来到头来,他根本就掌控不了她。
一周过后,他又用回了之前那副肘拐。
整整七天,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内耗中度过,每天都在想,如果许薇真的不要他了怎么办?
为了调整状态,他去见了心理医生。
陈医生建议他,或许可以和许薇聊聊自己最深的恐惧。
他最恐惧的事?
是什么?
-
许薇回来了,还给他带了特产礼物,买了一盒红豆糕,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吃了四块,还剩一块。
半山宅邸的书房里,他看着她,她则看着被管家放到瓷碟上的红豆糕。
两人安静片刻。
她打破沉默问,“我可以吃一半吗?”
想到即将展开的对话,裴泽廷毫无胃口,默默将碟子推了过去。
许薇毫不客气的接过,吃了。
“许薇,”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有想过和我分手吗?”
许薇毫不犹豫道,“当然想过啊。”
裴泽廷心里一阵刺痛,但这是疗程的一部分,不能退缩,“你离开我以后想去哪里?”
“Z市吧。”许薇插起红豆糕放进嘴里,这次回去她觉得Z市真的很好玩呢,满大街都是她爱吃的东西,走到哪儿都能想起和妈妈在一起的一些回忆。
裴泽廷垂下眼帘,原来她真的想过。
心里那种极端的灾难感卷土重来,身体不自觉地绷紧,话语也变得尖锐,“离开我你准备怎么生活?怎么赚钱?”
许薇下意识说,“我不是有钱吗?在微信里。”
“你就打算靠那些过一辈子?”他追问。
许薇歪了歪头,“啊?”
“那我去养猪赚钱吧。”
裴泽廷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语速加快,“你……我会给你钱,安排人照顾你,给你在Z市买个房子,再请人教你养猪,然后找人帮你养,我们一年,每个季度,每个月,每周……见一面?”
“?”许薇震惊,“我真的要去养猪了?”过了会儿她又皱眉,“分手了为什么还要见面?”
裴泽廷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许薇居然连见他都不愿意。
她凭什么这么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