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今早和于实电话时被杨雪意听到,得知应昀今晚没有夜班,应昀不方便再开车出去。
今天没有夜班,也不用接杨雪意,应昀本可以早早回家,但中途被于实叫住——
“蹭个车!送我去下地铁站!”
这人不仅蹭车,还一点蹭车的自觉也没有,一上车,就开始大放厥词:“你说你才那点路,还开个车上班,也不嫌找停车位麻烦。”
“医院里别的医生,住的离医院近的,除了谈恋爱的要接女朋友,谁开车啊?你都没对象,你开什么车?低碳出行知不知道!”
好在应昀开车从来认真,因此为了不分心,直接当成没听见。
再晚一点一定会晚高峰堵车,所以一到地铁站,应昀就立刻让于实下车,连招呼都没和他打,转身直接一脚油门就走了。
他刚到家,钟天就打来了电话。
“你推荐的杨雪意,工作能力真的挺好,踏实肯干,出的活儿不凑合,特别愿意钻研,真是捡到宝了。”
听起来是来感谢的,但话锋一转,钟天的声音很快变得哀怨:“长得这么漂亮,没想到是工作狂,明明之前对我挺热情的,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急转直下,开始和我划清上下级界限泾渭分明了,我看来又要脱单无望了!”
钟天很挫败:“兄弟,辜负你的好意了!都帮我牵线到这个地步了,是我自己不争气!看来是没法给你分享我的好消息了!”
应昀抿了抿唇,公允地想,自己倒也没有很想听到他的好消息。
但还是安慰道:“别这么说。”
钟天大概是被杨雪意拒绝后过分敏感,当即嚷嚷起来:“你怎么听着像是幸灾乐祸在笑?!”
“没有。”应昀放平唇角,“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这么无聊。”
他声音淡淡的:“办公室恋情影响专业度,你既然都创业了,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快想着谈恋爱,现在不谈是好事,男人好好拼事业才是重点。”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安慰人!应昀,你对我真是够意思!”
钟天又高兴了,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和应昀聊了两句别的,应昀刚打算挂电话,就听到钟天低低叫了一句:“新闻刚说,你们那一片市政工程野蛮施工不小心挖断了两根电缆,一大片都停电了,医院还好吗?”
应昀看了眼工作群里,并没有停电的相关消息,家里的电也照常。
只是他突然想起什么,皱眉搜了下,当即挂断了和钟天的电话,拿起手机往外赶。
**
根据最终的截止日期,杨雪意给自己每天定了翻译工作量,只是就在还剩半页就能完成今天任务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整栋图书馆都停电了。
杨雪意下意识探头看向窗外,才发现不仅图书馆,连图书馆外的写字楼还有超市都黑了。
云层遮住了月亮,连月光也若有似无,图书馆内更是黑茫茫一片。
因为突然的大规模停电,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群体在未知的黑暗面前总是容易陷入慌乱,周遭有人开始呼救,有人抢着往外跑,嘈杂的呼喊此起彼伏,不安开始发酵,负面情绪又天然有传染力,很快就发展成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杨雪意头皮发麻,只想立刻去到有光亮的地方。
只是她努力压制着内心对黑暗的恐惧,刚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想要往外跑,就在身边推搡的人群挤兑下摔了一跤,唯一光源的手机被甩落,她手里的翻译稿也散落到了地上。
这是她努力了将近一周的翻译成果!
杨雪意几乎是立刻趴到地上,借助着人群手中乱晃的手机灯光开始摸索她的翻译稿。
一共十张。
等杨雪意终于跌跌撞撞把这十张全部找齐,才发现自己所在的自习室里除了她,已经跑没了人。
整栋图书馆瞬间人走楼空,只在遥遥的几个角落还有微弱的人声传来,但像是隔着不同空间,离杨雪意实在遥远。
杨雪意的第一反应是——打给应昀,应昀在家,他很快可以过来。
在如此信念的支撑下,她终于摸索着找到了被打落的手机,只是发现别说手电筒功能,整支手机早已在踩踏下面目全非,屏幕碎裂,自动关机。
未知的黑暗和空旷让整个空间显得更为可怕,电力彻底失去后,除了没了光明,连一切声线似乎都消散了。
唯少的惨白月光透过高耸的写字楼,从图书馆的后窗照射进来,使得光线下的书架书桌成了隐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轮廓变得扭曲而不真实,而没有被光线照到的地方,仿佛真空的黑洞,像是窝藏着更为恐怖的未知生物。
久远的记忆被激活,杨雪意的恐惧几乎上升到了顶点。
她怕黑。
关于黑暗的应激创伤像蛰伏的怪物,在杨雪意最意想不到的薄弱时刻猛烈反扑,惊恐和焦虑突然发作,恐慌自动被激发,杨雪意的情绪变得不可控。
即便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自己已经长大了,这一次是不同的,但杨雪意的内心好像还是困在黑暗书柜里的无助小孩。
小时候作为留守儿童,外婆又要打零工,常常延迟到学校接她,一来二去为了杨雪意而被迫加班看护的老师便颇有怨言,几次三番后,只要稍有不满,她就会把杨雪意锁进学校的书柜里惩罚。
因此关于黑暗,杨雪意从没有过好的体验。
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的,是在她过完十五岁生日没多久的一个晚上。
应先生应太太出门赴宴,杨美英女士则被安排去打扫应昀家另一套闲置的房产。
整栋别墅里只有应昀和杨雪意。
停电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恐惧之下杨雪意没想太多,害怕支配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了应昀,像以往抱住外婆一样抱住了应昀。
然后下一秒,黑暗中,应昀动作激烈地一把推开了她。
继而响起的,是应昀的高声斥责:“杨雪意!你干什么!”
十八岁的应昀声音和如今一样冷淡高傲:“离我远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部分时候应昀只是冷淡,但一次,他却显得慌乱到无以复加,黑暗中杨雪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受到他声线里的不可置信和咬牙切齿,甚至带了一丝颤音,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实。
黑暗犹如在他身上动了什么魔法,让他产生了无法接受的反应,于是变得恼羞成怒。
仿佛杨雪意是病毒一样,应昀近乎应激地飞速远离了杨雪意,语气不自然又急迫:“别碰我!克死了我的狗,还想克我吗?”
……
那次停电其实只有短暂的五分钟,然而杨雪意却觉得有五天五夜那么漫长。
应昀的话击败了杨雪意对黑暗的恐惧,但取而代之,她感到屈辱羞耻和无尽的委屈难过。
关于什么时候电力重新恢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应昀黑暗里的训斥历经时间的洗礼仍旧昨日重现般清晰。
也是,就算手机完好,打给应昀有什么用。
他也不见得会来。
没有人会来救她。
杨雪意紧紧攥着自己的翻译稿,蜷缩在图书馆的一角。
“杨雪意!”
“杨雪意你在哪里?”
……
遥远的喊声像是从异次元来的,和过去几乎没有变化的冷淡声线里带了一丝慌乱和急躁。
自己吓的都幻听了?还幻听出了应昀的声音?
然而,在杨雪意的自我怀疑里,这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停留到了杨雪意的头顶,变成真切的、笃定的音节。
循着应昀手中手电筒的光亮,杨雪意抬头,看清了应昀脸上的表情,带了一些不真切的慌乱和担忧,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气喘吁吁,像是跑来的。
等应昀蹲下身,脸上已经是一贯的冷静淡然,刚才的慌乱大约是光线变换下杨雪意的错觉。
他微微皱眉:“怎么没走?”
说出“怕黑”只需要两个字,但没来由的,杨雪意觉得丢脸,二十五岁的人,竟然会因为怕黑怕到腿软。
她下意识慌不择言:“我、我脚踝扭伤了,刚才被人推倒踩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应昀用嘴巴咬住手机,借着光源,手几乎是立刻挽起了杨雪意的裤腿,冰凉的手指短暂地接触到杨雪意的左脚脚踝,动作专业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查看无误后,又抬起杨雪意的右脚……
其实话说完后杨雪意就后悔了。
应昀就是骨科医生,她这撒的哪门子谎!
他大概已经发现杨雪意的谎言,应昀的手指还放在杨雪意右脚的脚踝上,眼皮微微上挑,在手机暧昧的昏黄灯光里不真切地看向杨雪意。
杨雪意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技术拙劣的新晋上岗狐狸精,竟然胆大妄为误以为应昀是不谙世事的书生,在这个捉妖专家面前班门弄斧……
不知道要被他怎么嘲笑。
杨雪意的脸变得滚烫,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从这个世界抹除。
死了算了!
片刻后,在沉默中,应昀关掉了手机,周遭重新陷入黑暗。
难道是应昀以为她装腔作势所以要丢下杨雪意跑了?
但很快,应昀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杨雪意答案——
下一秒,杨雪意的身上一空,温热有力的臂弯从她的肩下打横把她抱进了怀里。
应昀没吭声,模样镇定,动作自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反倒是杨雪意在剧烈的心跳里惊呼出声:“应昀!”
虽然抱着杨雪意这么大一个人,但应昀仍旧如履平地步伐矫健,没一会儿,他已经把杨雪意抱到图书馆外。
此刻图书馆外的平地上,还有在原地等车回家的男男女女,应昀抱着杨雪意,无视周围各色探究好奇的目光,坦荡又自然。
最终反而是杨雪意害臊地受不了了:“应昀,你抱我干什么!”
“你不是说骨折了吗?”
那是假的啊!
应昀冷静地看了杨雪意一眼:“我刚简单看了下,是骨折了。”
杨雪意非常震惊,这是三甲医院骨科主治医生的实力吗?
应昀,你是不是庸医啊?!
庸医本人毫无自觉:“这一段大面积停电,很多人滞留,打车开车都堵,你骨折了,我背你走。”
……
“不了吧!”
此时此刻,杨雪意对黑暗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应昀身上的热意烫得她坐立难安,连心跳都跟着加速起来,让她恨不得立刻跳离应昀。
“你忘了吗?你说我克死你的狗,晦气,还可能会克你,我想了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
听说医生也十分迷信,晦气二字果然让应昀脚步顿了顿。